“嗯!”林甫煌應了一聲,心中卻想:“身為外人卻先斬后奏,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便是有理恐怕也難講清了。”
“雙方起了爭執,門人終于激辯不過,當場自盡以明心志!”
第二章 落日斜陽(下)
“啊!”
“憾事本該到此為止,我聽聞此事,將弟子先行派去探查關口情報虛實,順便向軍中知會。我讓妻子暫時回到此處寓居,便親自上魏州,只盼將事情原委說明!共抗外辱!”
“北方外侵,難道是契丹人?”林甫煌臨行前,母親曾囑他要特別注意北方混亂戰局,遠遠避開,是以他特地向謝先生討教了一番,心中有了個模糊的印象。
“不錯,唐室內亂已久,而契丹部落方興一統,南下中原終是早晚之事!”
“邊關重防,料有重兵鎮守!”
“因此需慎防陰謀算計,門生便是誅殺那人,才有后來這許多事!”
“不知可有真憑實據?”
“若無實據,他斷不會無端殺人,我去府上,原本便是要探問清楚!”
“那后來呢?”
“魏州人因我身份,總不肯聽我細說其中利害,后來便托辭要請上面定奪,便不再理我,我在府上待了三天,終未見得羅府,見無濟于事,便要回轉此地,想要安頓好妻子,便去往塞北,當能隨機應變。”
“不料等我回來,便……唉!是我失察!是我之過啊!”說到后來,聲音竟有些哽咽。
“究竟發生何事?”林甫煌聽他語氣悲凄,心下同感凄涼,不由問道。
只見墨蒼玄閉目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復又緩緩說道:“那日夜里,我見火光四起,急急奔回,終于遲了一步,村中十幾名無辜百姓,全都橫尸在外,妻子不諳武藝,竟也沒有幸免!我那幼兒,便躺在她的身旁,火光照耀之下,滿臉血污!”
“啊!怎么會?這……”林甫煌乍聞此耗,只覺如此慘事,實在難以確信,何以有人會深夜屠殺村莊,又何以眼前人能語氣自若,然而他悲心一起,慘象便似歷歷在目,只覺心中悲痛,哪里還有心思揣摩此話真假。
墨蒼玄接續說道:“我見其中一人,正要去探尋妻子懷中幼子,哪里還要細分辨,自然以為旁邊那四人乃是兇手,怒從心起,出手便攻!”
“正當如此!”林甫煌握了拳頭,心想:“此等大仇,若是仇人尚在,自然是至死方休。”
“是,不料四人功力精純,竟全是儒門一等一的好手!我雖心中起了疑惑,但生死搏斗,哪里顧得上這許多!”
“不知雙方斗了多久,我重傷了其中一人,終于受傷不支。被人以昊陽指封了經脈,我原以為此身就此而終,卻是誅殺不了惡徒,正自悔恨!便在這時徐堂……”
他頓了一頓,接續說道:“便是那位義士的名字,不知從哪里奔出相救,我豁命沖破封穴,突然一掌發難,逼退眾人,徐堂帶我竄入林中,暗夜之中,竟僥幸逃脫,后來,便是遇上你了!我竟不知昏迷幾日。”
“便是在此地?”林甫煌環顧四周,只見水井仍在,而景物蕭索,村落卻是半點生氣也沒有了。
墨蒼玄望了一眼東方,漠然答道:“東邊的土嶺之上,有一座合墓,想是眾人均葬在那里了!”
“會是何人替他們收埋?”
“我思索許久,覺得其中或有隱情!儒門前輩,應是不會濫殺無辜、縱火行兇。這里十數人,多半便是那幾人收埋。”
“如此說來,先生懷疑有人從中作梗?”林甫煌本非無智之人,只因一時憤慨,無暇多想,此刻聽墨蒼玄一說,心下登時明白,心中又想:“他甫家破人亡,能平心靜氣回想已是難得,此刻猶能替可能的仇人開罪,如此胸襟度量,卻是我將人小瞧了。”這一轉念,只覺得他是非分明,行事果斷,當真是光明磊落的俠士,自己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或許便是私通契丹之人,聽聞阿保機能征善戰,又精于我中原文化,他之算計,只怕是先讓中原內亂,好趁機下手,儒門雖是隱遁數百年,但儒志廣布,若不瓦解,終究難以入主!他們,或許是想要引發中原武林紛爭。”
“先生所言有理,便在剛才,我遇到三名儒生,意語中似對先生有所忿恨!只怕奸人是雙面計策!”
“那我們便當先著手化解仇恨!再稍待幾日,我傷勢恢復大概,便可再度前往魏州城了!”
“啊!往魏州城?”林甫煌一聲驚呼,他臨行之前,母親囑他不可深入魏州,宜繞路而行,他當時不解,魏州一向與己方親和,雖因與陳氏素無來往,也不必避開啊?但母親之意,他自然是樂意遵從。
這一路雖是艱苦,倒也還算順利,此刻遭遇怪事,心中突然記起母親的話,暗叫不妥。
“怎么?”
“哦,沒事!”他心想,母親臨行前,未必能料到如此大事,義所當為,也顧不上許多了。心意既定,想到那矮個儒生,又微微一笑,道:“好!我也正須向人致歉!”
當下二人便討論起后續作法,商議既定,墨蒼玄讓林甫煌聽他吩咐,進入城中盡量少說自己的事,為免麻煩,自己身份也要盡力掩藏。他二人一番商談,心中隔閡漸消,便談些仁義之道、安民之法。
談到后來,便是墨蒼玄與他說些天下大勢,說唐室運祚氣數與各地藩鎮諸侯興衰的事跡,以及想要止戰的方針政策,林甫煌聽得一時眉頭緊皺,一時神情憤慨,一時莊嚴恭敬,心中漸漸明白,此人奔波數載,實在是為了平息戰亂,當真是一片仁心,便漸漸有了些取義成仁的朦朧念頭,少年心中,竟隱隱覺得這便是自己的天命。他二人年紀一少一長,一聽一講,竟是十分地意氣相投。
不覺日漸西斜,林甫煌自然去準備些吃的,墨蒼玄則執了紙筆,補記書中殘缺內容,林甫煌順手將圖冊中徐家集的位置勾了一筆,短短兩年,行經途上,已有三個村落消失了。
如此過了兩天,墨蒼玄終于將殘本補全了,便給林甫煌講一些邊境的紛爭,林甫煌也說些游學途中的見聞,說到百姓流亡的慘狀,兩人卻是不由得嘆氣,天下紛爭日起,終究難有立竿見影之辦法!又有誰能拯救百姓于水火呢,這許多老百姓的命途,又究竟該往哪里過活呢?
談論閑暇時,墨蒼玄便仔細收拾這間房屋,又將附近的榆樹砍了兩棵,烤曬干了,搭起了將盡坍圮的半邊房屋,只是常獨自對著屋子發呆,林甫煌知他想念妻兒,也不知如何勸慰,除了幫他搭建房屋之外,便自顧自的念些經典,不敢去打擾他。
這天下午,林甫煌見他忙碌起來,先是用烤干的榆木做了輪形,又比對著井上的轱轆,用刀鉆了孔,刻上槽,做好了半邊支架;又去拆卸井上被削壞的那部分,約莫一刻鐘時間,他將東西在井臺上搭好,林甫煌不知如何下手,也不聽得他需要自己幫手,只是靜靜地看。
過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他原來是要修好這個轱轆。他伸手一試,只覺這個半新半舊的提水轱轆,竟是吻合的天衣無縫,不由暗暗稱贊他手法巧妙,然而心中,對這般機巧卻著實不甚好奇,只是微微納悶,為何離去在即,還要將這杳無人煙的村落收拾一番,豈不費事?想:“莫非他與這村落有所關聯,或者以后還要來此居住?”
正疑問間,只聽墨蒼玄說了一句:“山中干旱,只要井水在,便會有后人來此!”聲音低緩,似在自言自語,他看了看太陽,又望向林甫煌,道:“收拾東西,咱們出發吧,明日一早,正好趕到魏州城!”順手將一件軟藤背心交到他手上,林甫煌不明就理,正要問,墨蒼玄又道:“收起來,閑來做的,或許能派上用場。”
“是!”林甫煌也不愿多耗時日,見他傷勢已穩定,應了一聲,接過背心,回屋打點了行裝,跟在那人身后半步隨行,兩人趁著斜陽,向魏州城中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