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家鄉下了一場雪,惹得我十分懷戀在家時的味道。
“還打嗎?”主人問道,順便遞給了我一杯熱茶。這時候已經是深夜四點多了,屋子里
的燈泡在煙霧與灰塵的包裹下,好像也疲倦了似的,泛著暗黃色的光暈,讓人想起了睡覺。旁邊的老鄉點上了一支煙,身體靠到墻壁上長長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來,打了個大哈欠后咂了幾下嘴巴,這一下讓眼眶也濕潤了,最后干脆閉上了眼睛把頭歪斜著倚在了肩上。
屋外公雞的叫聲一家家地傳開,它們像喊號子似的,這邊叫了一聲,另一邊就回一聲。密集的雞叫聲中又傳出來了一連串的狗叫聲,接著窗外亮了幾束燈光,談話聲腳步聲逐漸清晰了。太晚了,打牌的人都在回家了。主人要留我們在他家里睡一晚上,都是客氣地拒絕了,初一要在家過早吃湯圓呢。主人也不多留,給我們端來一盆熱水燙燙腳,端上一大盆瓜子、柑橘、餅干當宵夜,又向火炕里加了些柴火。吃些東西聊會兒天差不多身上都烤得暖烘烘了,也就回家了。
以后的幾年里,過年都要熬夜打牌。電視上天天播在準備聯歡晚會,我們天天在想今年怎么打牌,提前商量在哪家打和誰去買牌這些事兒。我們不敢在有老人的家里打,他們不喜歡打牌的人,就算是過年也嫌我們太吵了。其實還沒到過年,我們也偷著玩了起來,幾個年輕人一碰頭,聊天聊著就起勁兒了要打牌。有幾天里大人們也在聊我們打牌,大概是說哪個孩子今年運氣不好,每次打都是輸;說哪個孩子平時成熟穩重,打牌的時候也是有一股老牌匠的底氣;說哪個孩子不干家務事了,只知道跑出去打牌,父母快管不住了。
有些年呢,還是有在家里看聯歡晚會的意思,可外面幾個人一叫,就忘了要看晚會的事兒了,按奶奶的說法就是聽說要打牌就跟魂丟了似的,連飯都不吃了。第二天家里人輪流催了好幾次才掙扎著起床,洗了把臉,亂蓬蓬的頭發讓人看不順眼。爸爸問:“小賭徒,昨晚上戰況如何?”我含糊了幾句,轉移話題去抱怨自己又辜負了人家幾個月的辛苦準備。
相對這樣“奢侈”的打牌,童年時候寒磣地打牌更讓我十分想念。小時候沒有錢買牌,我們的牌主要都是大人們玩剩下的。哪家辦宴席就往哪家鉆,守在牌桌子旁邊兒,等他們走了就把牌收下了。這樣的一副二手牌,在我們眼里跟寶貝似的,走到哪都帶在身上。
我們常常玩的是誰輸了誰就蹲著。有時候玩得很歡了,蹲著的悄悄用后腳跟撐在屁股下面,但很快就被拆穿,說他耍賴不要他玩了,在你一言我一言地爭辯里很快就度過的一天。除了蹲,也輸紙,喝水。打之前每人都抱了厚厚的一摞紙,打完后贏家面前已經有了一大堆了,腦袋暈乎乎的時常忘了拿又或者還給了回去。喝水就不同了,輸得慘的顛著一個大肚子,脹痛得在地上打滾,邊打滾還邊問:“我是不是懷孕了,好脹啊。”把周圍的人逗得一片哄笑。他也笑著站起來學孕婦的樣子一只手撐著后腰,一只手去摸摸圓滾滾的肚皮,這時笑聲更大了。人多一副牌不夠玩,我們就輪流罰下。玩著玩著,手里的那副牌已經舊得不成樣了,褪色的,不完整的,幾副牌湊成一起的都有,但我們還是舍不得扔掉。牌舊得實在是玩不了的那幾天,我們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誰家辦宴席。
有一次大年三十,我去看大人們打牌。他們腳下有暖暖的火盆,周圍擠滿了看打牌的人,天氣冷得人都把手收進袖子里。我穿著厚厚的棉襖,幾條褲子隨便套在一起,里面長外面短的,也是冷得鼻涕不停地流出來又一下子吸了進去。看他們隨便就把那么多錢一下子全收回來又或者扔出去,心中羨慕極了,心里想要是我也可以烤著火拿點錢打牌,叫我做什么我都干。就跟看電視劇一樣,里面有個主角,看打牌,心里面也有一個主角。看到自己喜歡的那個主角輸了,心里面真替他著急,看到他贏了,我比他還先笑。我旁邊地一個大人有一把贏了很多錢,他高興得左笑笑右笑笑,突然看到一臉鼻涕的我,他臉沉了下來,給我一塊錢,叫我揩一下鼻涕。我拿著那一塊錢,臉上立馬滾燙滾燙的,激動地只知道把他看著,他又叫我擦掉鼻涕,這一次我清楚了,沒有把它吸進去,而是直接抬起衣袖從鼻子下面一掃而過。緊接著他又贏了一把,他又是左笑笑右笑笑,再一次看到我快留到嘴唇上的鼻涕時,他不耐煩了,給了我一塊錢叫我滾蛋。拿著錢我也不等他說第二次,抬起衣袖擦掉鼻涕帶著笑臉跑了出去。
我出去后立馬帶上牌去找另外幾個小孩,我傲慢地對他們說這次咱們打牌輸了就給錢。過年嘛,身上都還是能搜刮出幾塊幾角的。小時候玩一次幾次輸錢的打牌,一顆心就跟提在嗓子眼上一樣。一只小手把牌捏得緊緊的,還時不時的就捂在胸前,眼珠子到處轉悠。打得激動了,我們從坐著變成跪著,說話變成了吼話。讓旁邊聊天的大人們都笑道:“幾個娃兒長大又是他們老子的模樣。”
記憶就像這雪花一樣,雪會消融記憶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