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去大學報到,為了滿足內心要獨立要自由的儀式感,我說服爸媽只買了一張機票。在機場告別后,我就自己拖著箱子歡快的走了,以至于后來他們常常感嘆,“你往里走的時候,竟然連頭也沒回誒!”
新鮮的求學旅途,為什么要有回頭凝視這種苦情戲的套路呢,我理解不了。同樣難以理解的是,在網上填報志愿的晚上,我媽表現出來的謹慎和嚴肅。她再三問我“想好了嗎?確定了嗎?”,然后把鼠標遞給我,說,那你自己點擊提交吧。我沒什么好猶豫的,半調子文青哪能抵抗得了首都的誘惑?三個志愿里我選了兩所北京的學校。至于房價,階級,飲食氣候,遠嫁他鄉……則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半徑。
新城市的第一天,不但諸事順利,賓館還毫無理由的升級了套房,我看著諾大房間里的跑步機,心中竊喜:這實在是一個幸運的起點。彼時,從未遭遇過生活暴擊的我沒有理由不相信,所有包裝精美的未來,拆開一定是驚喜。
想象中的大學有草地上的詩人和吉他手,漂亮的女生白發的先生,然而現實是糟糕的成績單,和只教技術,不談人性的沉悶課堂。我懷著一名學渣的失意,走在南鑼鼓巷喜滋滋的游客人流里,只覺得膽戰心驚,前路迷茫。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放假回家,我還要端莊扮演別人家的小姐姐,忍受“你的學校好厲害,以后不愁生計”之類的社交對話。
氣球越吹越大,我知道,必須要在它爆掉之前,找到自己舒服的位置。
好在北京接納所有的人,無論是驕傲自負,還是弱小敏感的。校外的世界對于一個普通學生也有足夠的尊重,我流連于話劇展覽和現場演出,認識了奇奇怪怪又一見如故的朋友,甚至還有了喜歡的工作。在愛奇藝,我找到久違的歸屬感,連辦公室樓下7-11的午餐便當都覺得十分美味。我用賺的錢去旅行,踏實又高興,吹著海風看到一條峰回路轉的生命之路。
后來,我又經歷了幾次職業方向的探索和調整,關于生命的思考也隱約頓悟過幾次,但我暫且不敢說哪一次是轉折點,生命太長,我還判斷不出哪個是重要的。我更傾向于借用茶道中“一期一會”的概念,每一個時空切片都是唯一,都是恩賜。
最近,朋友們在討論奇葩說時順便感嘆,如果大家再年輕五歲,或許就能在米未這樣宇宙級可愛的公司折騰了。我喜歡這個假設,但毫不遺憾,一個人不需要羨慕其它時代的其它人,也不需要對平行世界里的自己戀戀不忘。高考之后,離家九年,我已見識夠了生活的獠牙,一次考試實在微不足道。與其為過去的一個時刻患得患失,不如說服自己,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是當時情況下的最優解,哪怕回到岔路口選擇另一條路再走一次,也有極大可能到達同一個目的地。
高考落榜的賈樟柯,坐上一輛長途汽車,看到車窗外的傻子和孕婦,送葬和迎娶隊伍,他發現“人世間的歡樂與哀愁,遠遠比高考307分的數字更重要,這是我們的日常,是我們必將經歷的生活,就如燕子高飛天空,它沒有高考成績,但它可以從南到北,自由俯瞰這個世界”。
我現在養了一株不記得名字的香草,破土而出后 ,它就斜斜的直沖著窗戶的方向生長。我擔心它重心不穩,就轉動花盆,希望能幫助它站直。結果呢,無論我怎樣調整位置(比如每天旋轉30度),它都頑固跟隨太陽的方向,現在長得像一圈掰開的蚊香。柔軟的淡綠色莖干仿佛在告訴我:你很蠢。
于是我放棄了轉動花盆,并且決定向它學習。
迎著光,緩慢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