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臺燈火映舊夢

內容提要:游俠兒與浣衣姑娘年少初逢,互定終身。無奈人生蹉跎,兩人最終無緣攜手。他們人生大半的時間都與對方無關,可這種牽掛是一種疼痛,也是一種撫慰,能給困境中的人以支撐。還好,故事的最后,他們各自找到了凡塵俗世的幸福。這樣的愛情,亦不失為一種幸運。

綠芽篇:

溪邊柳樹,年少初逢

這一年的春雨來得急,前一會兒還天朗氣清,轉眼便下起了豆大的雨。正在溪邊浣衣的綠芽躲避不及,粗布衣裙很快被淋得濡濕。想要找個地方避雨,可周邊只有在雨中顯得比自己更為柔弱無助的楊柳枝。

忽地,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一位身著勁裝疾服的少年郎在柳樹下駐馬,沖綠芽璨然一笑:“姑娘,你可知蕭莊怎么走?”

“哦,蕭莊啊,往前左拐再前行幾里地就是了。”綠芽不好意思地攏了攏用野草隨意束著的長發(fā)。眼前的這個少年長得十分俊俏,一雙黑亮的眼睛簡直可以望到人的心底去。他約摸十五六歲的模樣,應該比綠芽還小一兩歲呢,可神情卻坦然自若,一派江湖俠客的自信和瀟灑。

“下著雨呢,你這么急趕往蕭莊作甚么?”也許是因著他年紀小,生性靦腆的綠芽竟小聲地問了這個陌生少年一句。

“這點小雨,不礙事的!”少年嘻嘻一笑,裝模做樣地彈去衣袖上的水珠。

綠芽也跟著撲哧笑出了聲。雨確實小了,細細的春雨灑在人的臉上,也不覺得冰涼,只感到一陣酥酥麻麻的溫柔。

“姐姐,我叫牧笛,放牧的牧,笛聲的笛。我今日去蕭莊是要和兄弟們聚合,一起去鏟除那兒的土匪惡霸。”少年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得意之色。

“呀,你還這么小,就學人家行俠仗義了,不怕傷了自己?”綠芽有些為這個叫牧笛的小小少年擔心。

“別看我年紀小,其實我行走江湖也有好些年頭了呢!”少年一副故作老成的表情,束起的頭發(fā)卻在腦后搖搖晃晃,分明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綠芽想送牧笛一程,可又擔心回家晚了會惹得重病臥床的娘親擔心。咬了咬唇,沒有說話。牧笛見綠芽這般神色,忙不迭地說“姐姐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等我鏟奸除惡后,再回這兒給姐姐報喜訊。”

綠芽見牧笛信心滿滿,不好勸阻,便應了他。

一連三天,綠芽在衣物浣盡后,總會在溪邊還呆上好半天。不知為何,那個才見過一面的小少年的安危居然時刻牽動著她的心。

第四日一早,遠遠的綠芽就看到牧笛已守候在柳樹旁了。匆忙奔過去,只見牧笛小鹿一樣晶亮濕潤的眼睛滿含笑意,他開心地向綠芽展示著自己的佩劍說“我就用這柄劍,架在土匪頭子的脖子上,他嚇得涕泗橫流,直直地就跪下來喚著‘饒命’,你說我威風不威風?”

“你是威風了,盡興了,我在這兒可是提心吊膽了足足三日。”話一出口,綠芽忙低下頭,臉上已是緋紅一片,暗罵自己怎么說些這么沒羞的話。

牧笛低下頭認認真真看著霞飛雙頰的綠芽,綠芽恨不得把臉埋進泥土里,這個比自己還高半頭的少年,使綠芽第一次體會到了慌亂緊張又帶有幾分雀躍期待的心情。

“姐姐,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牧笛一字一句地在綠芽耳邊說。少年清朗的聲音鉆進人的耳朵里、肺腑里,簡直就像桂花釀的糖一樣甜蜜秾稠得久久無法在心頭化開。

? ? 綠芽怔怔著不知發(fā)了多久的呆,眼淚竟不自覺簌簌的掉了下來:“可是……可是我家中還有臥床重病的老母親……”

牧笛用衣袖小心地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姐姐不哭,我這就回家拿聘禮,咱們就在這兒成親。”

綠芽破涕為笑:“你還是個小破孩兒,成什么親吶!”

“那我們也可以先定親嘛!或者你做我的童養(yǎng)媳也成!”牧笛忽然緊緊地捧住了綠芽的臉。

“瞎說什么胡話!”綠芽心中酥軟的不像話,雖然嘴上不承認,但流轉的眼波還是輕易便泄露了心思。

“你此話可是當真?”綠芽低著頭小小聲問。

“嗯!”牧笛應得響亮。

? ? “什么叫‘嗯’啊,到底是當真還是不當真嘛!”綠芽急得伸手要打他。

“當真!若有一句假話,我不得好死!”牧笛握住綠芽的手,因常年做粗活,綠芽的手并沒有少女該有的細膩柔軟。但在牧笛修長手指的摩挲下,綠芽覺得自己這雙經年浣衣、做飯的手此刻嬌嫩得仿佛春天最早的花蕊,觸水即將融化。

“對了,姐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這教我聘書上怎么寫?”牧笛撲扇著長睫毛,一雙眼睛調皮又溫柔地凝望著綠芽。

“綠芽,綠色的綠,柳芽的芽。”

“姐姐比柳芽可美多了。不過你的名字和人一樣,教人歡喜。”

此刻雨是徹底住了,楊柳枝在風中拂動,卻拂不開少女深深淺淺甜蜜的心思。

很多年后,綠芽都會想起這一幕。彼時具為年少,尚不懂得折柳贈別,而當年的他們,總以為離別過后緊緊跟隨著的便是重逢。

一入府門深似海

綠芽沒能等到牧笛。

在牧笛走后的第五天,綠芽的娘親離世了。安葬完娘親后,在郊外的墳陵獨自燒紙時,綠芽被強盜擄了去。

因綠芽苦苦哀求,再加上臉上淚水混著紙灰,強盜也沒多難為她,轉手便將她賣入鄰州的員外府中做了丫鬟。

這一年,十七歲的綠芽徹底懂得了什么叫做心如死灰。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失去了娘親,也沒了自由身,這偌大的員外府,恐怕就是她的終老之地了。

最最重要的是,那個叫牧笛的少年,綠芽怕是再也等不到了。

這個四面環(huán)山的州縣,比綠芽的家鄉(xiāng)要冷的多,硬的多。這兒沒有綿軟的水光和婀娜的楊柳,有的只是日復一日的瑣碎活計。倒茶洗盞,添油點燈,綠芽只覺得自己整個人的生氣也如那將滅的油燈一樣,一點一點慢慢被抽盡。

轉眼又是兩年。這個冬天員外大壽,每個丫鬟都領到了嶄新的衣襖。廳堂里送禮的、賀壽的人絡繹不絕。小丫鬟們也一個個腳底生風,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片熱鬧喧闐中,最受員外寵愛的六娘帶了一個算命的老婆子進來,要給姐妹們卜個卦兒。大娘雖笑說:“我素來是不信命的。”但也還是湊了過去。算命老婆子給員外的妻妾一一占卜完后,忽見抱著花瓶準備去掐梅花的綠芽,不禁嘖嘖稱嘆:“這位小娘子面相生得真是極好,定是有福之人,將來可是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莫非這小丫鬟是要頂了我做正房太太不成?”大娘譏誚道。

“哪里哪里,您有所誤會,這位小娘子絕非久居此地之人。”說罷,老婆子便領了賞錢出去了,留下一眾人打趣六娘,說她領了個連謊話都編不圓的神棍進來。

由于人手不夠,綠芽也被安排到席間送菜。宴席上一位紫黑面膛,八字濃眉的中年老爺緊盯著她看,看得綠芽好不尷尬。員外見狀,連忙哈哈笑著對這位中年老爺作揖:“錢尚書是否中意這個丫頭,君子成人之美,要不我就將她送與您吧!”

這位員外口中的錢尚書倒也不推辭,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員外了。”

就這樣,綠芽跟著錢尚書到了京城。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

天子腳下,皇天后土,果真是不一樣。這兒既有古都特有的滄桑和厚重,也有大都會才具備的熱鬧和繁華。綠芽生平頭一遭見到這樣的大世面。

京城總是好的。不過,有時綠芽也會在夜里輕輕嘆息——她離牧笛,大概是又遠了一些。

尚書府氣派恢弘,曲徑樓臺,園林木石,皆有格調,不同于員外府中的鋪陳設置。而這位尚書,面相雖生得粗獷,但性情確是極為剛正敦厚的,不失為一位高雅博學之士。

綠芽很快便被錢尚書納為了妾室。

錢尚書并不像員外那樣有七八房娘子,在綠芽到來之前,他僅有一房正妻。這位大娘子也是溫厚善良之人,待綠芽如同姐妹,從未有半點苛難她。

很久之后,綠芽才從錢尚書口中得知,原來自己長得像他青梅竹馬的小表妹,只可惜錢尚書表妹不幸過世的早,無緣與他結為夫妻,這大概就是綠芽深得尚書喜愛的原因。不過綠芽并不覺得委屈。她本是一個鄉(xiāng)野孤女,能得到今日這般寵眷,應該就是算命老婆子口中的福澤深厚了吧!

三年之后,綠芽為錢尚書生得一子,小名取為阿侯。這是錢尚書唯一的子嗣,尚書高興得不知如何感謝綠芽才好,大娘子也日日燒香拜佛,感謝老天讓錢家添了香火。

阿侯生得極為活潑,在搖籃里也總喜歡滾來動去,一雙黑亮的眼睛常常目不轉睛地盯著人看。

這讓綠芽經常微微地晃神,當年那個叫牧笛的少年現在應該愈加英姿勃發(fā)了吧。

只是如今的歲月過得太為平順,日子溜走得也越發(fā)匆忙了。漸漸的,那點年少的心思,綠芽只有在靜謐安寧的月夜才會偶爾想起。

二十年彈指一揮間,一晃襁褓中的阿侯都已行及冠之禮了。綠芽又添了個小女,可謂是兒女雙全。錢尚書也已官至太傅,前些年大娘子過世后,他執(zhí)意不肯再另娶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硬是力排眾議,將綠芽扶為了正室。

現在的綠芽,已成為太傅夫人,果真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在錢太傅六十大壽的這一天,諸多同僚好友前來道賀,宴席一直延續(xù)到夜間。

綠芽坐在太傅身側,對祝壽的人頷首微笑,交際應酬,好不自如。

只聽得身旁錢太傅對一賓客道:“牧將軍別來無恙啊,此次西北大捷,可皆是牧將軍用兵如神,力破千軍的功勞啊!”

“哪里哪里,牧笛不才,前方大獲全勝,全靠諸軍將士眾志成城,奮勇無畏。”那人朗朗答道。

? ? 牧笛!哪個牧笛?綠芽這么多年來平靜如水的內心仿佛驟地掀起了一場風暴,她只覺得心臟疾速地縮緊,緊得連喘氣都覺得艱難。

強壓下心頭的震驚與狂喜,綠芽帶上鎮(zhèn)定微笑的表情緩緩轉過頭。

只一眼,綠芽便知道是他了。

牧笛也老了。當年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游俠如今已是兩鬢有些斑駁的中年人,太傅稱他為將軍,想必這些年征戰(zhàn)沙場,歲月在他的臉上、心上也刻下了不少印記。不過雖然他的神情成熟穩(wěn)重不復從前的影子,但那眉眼,那雙黑亮得可以直直的望進人心底去的眼睛,可是一點沒變!

綠芽有許多話想要問他,譬如當年他有沒有回她的村莊找她,譬如他年少時的承諾究竟是玩笑還是真心。

可是這些話連綠芽自己想來都覺得好笑,終究是沒有說出任何一字來。的確,滄海桑田,命數已發(fā)生了這樣大的變化,而今已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還去追問十幾歲時的少年往事不是有些荒謬可笑么?

只是,牧笛似乎并未認出綠芽,他僅與丞相身旁的這位夫人微微頷首一下,便將目光移了開。

多年后的重逢,竟是如此波瀾不驚。

綠芽低頭思忖著,近年來自己的確是富態(tài)了不少,再加上滿身的珠光寶氣,只怕很難教人聯想起幾十年前溪邊頭束草繩的浣衣少女吧!

不過,也許牧笛也認出了自己,只是和綠芽一樣,佯裝不相識罷了。誰又知道呢?

綠芽在心底輕輕嘲笑自己,只當是一生活了兩世,那些前塵往事,早就該放下了。今晚這余音繞梁的院落笙歌和金碧輝煌的燈火樓臺,已足夠照亮記憶深處的年少舊夢。就如夜深忽綻的曇花,剎那的光彩奪目后,也就該任由它去了。

如今大家各自安好,不就是最大的福氣么?想罷,綠芽舉起酒杯,定定地看向牧笛:“祝牧大人仕途暢達,步步高升。”

繼而望向錢丞相,在心底默默補上一句:“也祝我們兒孫滿堂,一生平順。”

牧笛篇:

驚鴻照影來

? ? 許多年前的牧笛還是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他的祖父乃前朝太師,曾因屢次勸諫昏庸無道的圣上無果,而終于連結一幫有識之士一起輔佐新帝登了基,將這江山改了姓。不料祖父卻因位高權重而受新帝忌憚,那位當朝的開國天子上任不滿十天,便以念及祖父年事已高為由,在賜了爵位和賞祿后,便打發(fā)他回鄉(xiāng)養(yǎng)老,遠遠的離開了京城。

祖父每每提及此事,總要郁郁不平地加上一句:“狡兔死,走狗烹!”在牧笛很小的時候,就常聽祖父告誡:“你父親是個不成器的,我們牧家的振興就全指望你了!”

然而牧笛似乎并沒有比他那個“不成器”的父親好上多少。他父親因好色荒淫,常年流連于煙花柳巷而沒有學成氣候,也未考取半點功名。

牧笛卻在孩提時代就熱衷于舞刀弄棒,稍大一點就叫嚷著要闖蕩江湖,對圣賢之書、致仕之道興趣全無。惹得祖父無數次的搖頭嘆息,但對這個獨孫,老人實在不忍打罵苛責,日子久了,也只得由著他去了。

那時的牧笛白馬飾金羈,颯沓如流星,好不自由快活。

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牧笛身著薄薄的衣衫,打馬走入鶯飛草長的江南。他要去蕭莊,去干一件懲奸除惡的“大事”。

忽然一場迅疾的春雨傾瀉而下,牧笛倒也不惱,樂得在雨中策馬徐行。

仿若從睡夢中被驚雷震醒一般,見到綠芽的那一刻,牧笛的心臟有些微微的戰(zhàn)栗。

那個浣衣的姑娘,束起的長發(fā)幾欲垂入水中,一張嬌憨的鵝蛋臉尚未褪去嬰兒肥。

她張望著似乎在找尋避雨的地方,牧笛真想把外衫脫下為她遮蔽風雨,又怕實在太唐突,還好這雨很快便小了下去。

定定神,牧笛駐馬后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盡力克制地不讓自己聲音發(fā)顫:“姑娘,你可知蕭莊怎么走?”牧笛問了個他對答案再清楚不過的問題。

那姑娘很是熱心地為他指了路。牧笛卻沒聽進一個字,他只看見她的雙眸溫柔親切,仿佛藏進了江南所有綿軟的水光。

牧笛并不記得那天他們談了些什么,不過這位姑娘淺笑起來唇邊的梨渦和時不時被她撩到耳后的鬢邊青絲,就像宣紙上的水墨畫一樣,一筆不差地描繪進了牧笛的心里。

臨別之時,牧笛將小心翼翼的心思以歡快的口吻說出:“等我鏟奸除惡后,再回這兒給姐姐報喜訊。”其實只是想再見她一面罷了。

殲滅土匪的行動并不順利,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那幫悍匪似乎早有防備。未等牧笛和其他俠士們攻入他們的寨子,那幫惡人就搶先發(fā)動了進攻,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

剽悍的土匪最終還是敵不過武藝高強的俠客,眼見倒下的自己人越來越多,其他原本打算趕過來救援的強盜也開始紛紛潰散。

強盜頭子也準備開溜。說時遲,那時快,牧笛一個飛身越到他跟前,揮劍便直刺向他。強盜頭子狗急跳墻,與牧笛刀劍相拼,打算豁出去一條命。牧笛閃身不及,左胸中了一刀。顧不上暈出鮮血的傷口,牧笛憋了口氣,閃電般變換著劍法,讓強盜頭子無從接擋,最后任憑牧笛的劍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正準備手刃這個惡貫滿盈的賊人之時,只聽得身后一聲歇斯底里的吼叫:“你要是敢殺我們的大哥,我就活剮了你的兄弟!”牧笛回頭一看,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游俠兒正被那強盜掐著脖子,已滿身是血,奄奄一息。

腳邊強盜頭子也跪在地上不斷告饒,聲稱只要牧笛留他一條命,他一定讓手下放過這兒所有負傷的俠士。牧笛看著身負重傷的同伴,盡管心頭憤恨難消,還是只得答應他的條件。

親眼見著所有同伴都撤盡后牧笛才收回架在土匪脖子項上的利劍。此時也沒人再敢招惹牧笛,他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寨子。

還好牧笛胸口的傷勢不算重,在客棧休養(yǎng)了兩天后,他便急著要去溪邊找綠芽,其他同伴攔也攔不住。怕綠芽擔心,他還特意讓客棧老板娘把衣服上刺破的洞整整齊齊地縫補了起來。

天色微亮,水面還泛著薄薄霧氣時,牧笛就守候在了溪邊。柔順的柳枝在晨風中款擺,低低垂下的萬千碧綠絲絳,纏繞錯落,恰似少年暗生的情愫。

終于,牧笛遠遠望見了綠芽嬌小的身影。溪水清澈如鏡,驚鴻照影!這番情景,教牧笛在余后漫長的歲月里,無數次想起,又無數次嘆息。

此番相見,兩人互相表明了心跡,牧笛牢牢記住了綠芽的名字——這個聽起來就讓人仿佛窺見春天的名字。

盡管不舍,牧笛還是辭別了綠芽。他要回去稟告祖父,正式下聘書,風風光光地迎娶綠芽,還要去請城中最好的名醫(yī),來為綠芽母親治病。

一去不還惟少年

回到家,牧笛才發(fā)現府中上下氣氛凝重異常。

原來是牧笛父親與遼王殿下同看上一名青樓女子,那女子因與父親相好而斷然回絕了遼王殿下。遼王氣不過,竟著人借了個由頭,把牧笛父親押到衙門,生生的給打折了腿!

年逾花甲的祖父見到牧笛不禁眼眶泛紅:“想不到我一生位極人臣,權高望崇,老來兒孫卻遭此凌辱!蛟龍失水,忍由魚蝦戲啊!”

牧笛憤恨難當,轉身沖出家門,直奔遼王府,誓要為父親討個公道!可那遼王哪里是講理之人,一聽是牧家小公子來訪,不分青紅皂白,立即命人痛下打手。牧笛創(chuàng)傷未愈,又寡不敵眾,被打得遍體鱗傷,他們方才罷休。遼王把玩著手上的扳指,居高臨下地道:“不過是一個破落戶,還當自家是什么望族名門呢,居然敢在本王頭上動土!”

返家后,祖父見到體無完膚的牧笛,老淚縱橫。牧笛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對老人說:“我會給我們牧家爭口氣的。”

休養(yǎng)了近半月后,牧笛動身去尋綠芽。他已下定決心,待將綠芽母女接來家中安頓好,他就準備參加武舉,定要奪個武狀元,以重振門楣。

可到了江南后,哪里還有綠芽的影子!牧笛尋人打聽,來到綠芽所住的草屋前,里面空空如也,了無生氣。村人說在綠芽母親病逝后的第二天,她就無故失蹤了,沒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好多人紛紛猜測這姑娘莫不是想不開尋了短見?

牧笛不信綠芽會做這種傻事,她還等著自己來提親呢!

輾轉找遍了周圍所有的村縣,問了不知多少人家,一年過去了,還是沒能尋到綠芽,她就像從天地間蒸發(fā)了一樣,牧笛最終不得不死了心。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鄉(xiāng)。短短一年的時間,這個少年已經褪盡了稚氣,眉眼間是倔強的隱忍和不可名狀的哀傷。

父親已成了癱在床上的廢人,祖父經此打擊后,須發(fā)盡白,顯得愈發(fā)蒼老衰弱。

十六歲的牧笛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下去,要撐起這個曾經顯赫了上百年的家族。”

挽弓、騎射、練槍……牧笛苦練武藝,樣樣不落,除此之外,他還發(fā)憤忘食,熟讀武經。

兩年后,牧笛終于武舉及第,并獨占鰲頭,被封為驍騎校尉。

隨后,作為京外武官,牧笛便要跟隨軍隊出征去平定北方胡人。臨行前,華發(fā)蒼蒼的祖父堅持要來送行,老人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緊緊攥住孫兒的手。牧笛笑著寬慰祖父道:“您放心,等牧笛立下戰(zhàn)功,定會回來為父親和您老人家盡孝。”

城樓上的旗幟被風卷得高高揚起,萬里無云的晴空下,浩浩蕩蕩的軍隊正陸續(xù)穿過城門,向著遙遠荒涼的漠北挺進。

別了,中原;別了,祖父;別了,綠芽。牧笛在心里默念道。

大漠黃沙萬里,戰(zhàn)場伏尸百骸。一次次望見狼煙四起,一次次身臨刀光劍影,這樣的日子,如同漠北漫天席地的風沙一樣,綿延不盡,無窮無期。偶爾看見南歸的大雁,將士們都要抬頭默默凝視好一會兒,雁歸人不得歸,何日能重見故園山水?

? ? 在霜風凄緊的晚上,牧笛有時也會對著空中碩大渾圓的月亮發(fā)怔,不知家人可還安好,不知那個叫綠芽的姑娘是否還平安活著?

夜風吹得旌旗獵獵作響,連成一片的火把像蹲在瞑色中的怪獸,閃著千百只發(fā)亮的小眼睛。今夜胡人又來偷襲了!

嘶吼聲、馬鳴聲、劍戟碰撞聲不絕于耳。牧笛領著一小隊人馬殺出一條血路,想要為我軍多爭取一點時間。不料剽悍的胡人竟俘虜了我軍主將,一時軍中大亂,人心惶惶。

來不及多想,牧笛只身匹馬,一路過關斬將,直搗胡人主帥的帳營,電光火石間,便取了敵軍主帥的項上人頭。我軍士氣大振,頓時勢如破竹,不僅成功營救了主將,還把胡人打的潰不成軍,最終胡人被驅逐出了中原。

主將把戰(zhàn)績上報朝廷后,牧笛因戰(zhàn)功卓著,破格被提拔為參將。

胡人既滅,王師凱旋,在漠北的風沙中鏖戰(zhàn)了幾載春秋的將士們終于又踏上了中原的山河故土。

幸而,牧笛趕上了見祖父的最后一面。這位曾叱咤風云的前朝元老如今已是一個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父親告訴牧笛,祖父拖著一口氣就是為了能親眼見到孫兒平安歸來。

在祖父撒手西去后,牧笛完成了祖父彌留之際的遺愿,與崔家的小姐崔念真成了親。

崔家與牧家本是世交,念真小姐又生得才貌無雙,可謂是名喻京城的絕妙佳人。娶妻若此,不知多少人羨慕牧笛的好福氣。可牧笛卻總是忘不了,那年春天,那個在溪邊應允等著自己來迎娶的姑娘。

往事紛紛如云煙,一去不還惟少年。牧笛告別的不僅是綠芽,還有自己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時代。

金風玉露又重逢,怎奈人生蹉跎如夢

這些年,牧笛無數次地南征北戰(zhàn),馳騁沙場,戰(zhàn)功赫赫,聲震遠邦。他已是統(tǒng)帥三軍,手握重權的鎮(zhèn)國大將軍。

只是苦了念真,這個崔家如金玉明珠一般呵護的嬌小姐,自從嫁給牧笛后沒過上幾天踏實安定的日子,終年擔憂著遠征沙場的丈夫的安危。她不知給牧笛寄了多少封書信,縫了多少件棉衣。縱是鐵鑄的人,也要被這一番心意融化。

此次西北戰(zhàn)事告捷,牧笛凱旋后,已決計要辭去軍中重職,好好地補償守候了他長達二十來年的發(fā)妻。告之念真后,她感動又欣喜,佯裝嗔怪道:“將軍自有定奪,只是不知多少人要怪罪妾身,以一己私情網羅住了將軍的宏圖大志。”

牧笛不置可否地一笑。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二十年的等待與真心終究還是敵過了年少時的驚鴻照影。

到家不過兩日,牧笛就收到了太傅府著人送來的壽宴請?zhí)D钫嬉幻鏋槟恋迅抡冢幻嫘χ裨梗骸昂萌菀讖纳硤鰵w來,又要去人情場上應酬,我要守住自己的郎君,可真是千般艱難,萬般阻礙。”

“等我解甲歸田,只怕你日日見得膩煩。”牧笛打趣道,說罷,輕輕握住了念真的手。

來到太傅府中,賓客如云,高朋滿座,照例是官場同僚間慣有的寒暄和祝賀。

只是,太傅身旁的那位夫人,牧笛看著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好似從前的一位故人。

不過,二十多年過去了,牧笛已無從在她的神態(tài)間找到當年含羞帶怯的少女的影子了。

怎么可能是她呢?牧笛在心底輕輕笑自己,眼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夫人除卻相貌與綠芽有幾分相似外,氣質、神情和從前的綠芽毫無共通之處,可這天下容貌相似的人又何其之多!

牧笛只求那個溪邊柳樹下的姑娘現在依然安穩(wěn)幸福地活著,希望她的身邊也有一個良人守護著。

忽見太傅夫人端起酒杯,深深地看向自己:“祝牧大人仕途暢達,步步高升。”牧笛的心猛地震顫了一下!

大概真的是她吧!牧笛心里充斥著一種驚喜又酸澀的復雜情緒。想要問問她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看今日這般情景答案定是極為肯定的;想要祝賀她如今這樣的尊貴優(yōu)渥,似乎有些多余;想要告訴她自己不求高升,只愿解甲歸田,平淡度日,又覺得難以說出口。最后,千言萬語都生生咽了下去,牧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與綠芽,知道彼此現狀安好,就已足夠。

金風玉露,今夜又重逢,怎奈人生蹉跎如一夢。萬般思緒,盡在不言中。好在宴散夢醒時,大家都有俗世幸福,人間歸屬。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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