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陽高懸于天空,散發出強有力的光,擁抱著那個在南墻根里瞇縫著眼睛,偏倚著頭沉睡或者沉思的老漢,溫暖撫觸著那些見證了滄桑的臉部的紋路,御寒的臃腫的棉衣撐不下太陽的味道,混合著經歷了時代的變化,人生的冷暖和文明的進步的老人獨有的味道跑進了空氣中,與年輕的潮流的味道相互碰撞再混合交融,促成了這世界獨有的風景。
? 那日下村做村“兩委”換屆選舉的輔助工作,等待群眾前來選舉的時間漫長,天氣寒冷使我們一行人焦躁不安,我為了增加熱度在空曠的廣場來回踱步時,發現了一位穆斯林老漢(當日村委會換屆選舉的村莊是個純回族村莊),半坐半躺在我們專門放置在村黨員活動室門口用于登記選民工作的凳子上,兩手交叉著收進袖筒,把脖子縮進棉大衣毛茸茸的衣領中,瞇縫著眼睛,嘴角掛著像是調侃的,嘲諷的,了然的笑曬著太陽,我被他吸引著停止了走動,只覺得這位老漢真有意思,他并不是真的睡著了,因為他始終側著耳朵接收周圍喧鬧里的有用信息,并且適當的以一個不以為然的笑表達著他的觀點。直到選舉結束,他也不理睬任何人,繼續在身旁的工作人員的喇叭聲、村民雜亂的嬉鬧和宣讀選舉結果的安靜中瞇縫著眼睛,曬著太陽。
工作結束,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這位老漢對村里的“大事”的態度和產生這樣的態度的原因,或許他對自己垂垂老矣的事實有些失落,又或許經歷的太多事情教會了他豁達,也或許他對候選人都不滿意······這是道主觀題,答案充滿了可能性,而這樣的老漢,并不是個例。
很久之前,在gs小鎮工作的時候,有個趕集日與同事去鎮上的主要街道宣傳計劃生育的政策和知識,按照工作要求,免費為群眾發放避孕藥具。我們幾人都未婚且年輕,只是在橫幅下紅著臉呆頭呆腦地坐著,與來領取藥具的,同樣紅著臉的人做著無聲的交流,直到聽到離我們的宣傳點不遠的一處墻根里,幾位老漢對自己生太多孩子的自嘲和相互調侃時,才消除了尷尬,被他們的歡樂感染,愉悅望向他們的瞬間,陽光恰好溫柔地避開了他們的眼睛而柔和地分散在他們泛著油光的中山裝上,盡管讓他們露出掉了牙的粉紅色的牙床,像個孩子一樣,沒心沒肺地笑著。
此時此刻,我極力在腦中搜索著我爺爺穿著沾滿了土的黑衣裳愜意蹣跚回家的樣子,那是他在東門樓墻根里曬完太陽的樣子。奶奶一生干凈勤勉,總是看不慣爺爺懶散消極,常常向兒孫們含淚控訴爺爺去清真寺做完晌禮就去東門樓曬太陽一下午這件事,我在聽膩了奶奶的控訴后的某一次,悄悄去東門樓“抓”去曬太陽的爺爺,卻意外聽到一群搭伴兒曬太陽的老漢們的聊天內容,他們偶爾會對路過的人做一些評論,偶爾會對昨日新聞上的一些事發表看法,但最多的,還是他們對自己兒孫輩的帶些夸張色彩的夸獎,如數家珍般一一列舉在火辣辣的陽光里,被曬得紅通通的臉上滿是興奮,嘴角蹦出的唾沫星子也在陽光的照射下,匯聚成了一道微弱又絢麗的彩虹。
余華先生在作品《活著》中,借年邁的福貴的回憶,講述了一個深沉的故事,我似乎理解了一些先生的想法,年齡增長本就是時間流逝的證明,所謂閱歷豐富也是一個人在時間不可控的流逝中記住了那些值得反思和紀念的東西。
一支年輕的筆寫不出時間的車轍所到之處的深淺,一雙年輕的手更觸碰不到歲月生長的印記,這篇文章擬題為“那個在南墻根兒曬太陽的老漢”,是因為我本就對“年齡”一詞以及它所代表的全部意義有著本能的崇敬,如果“撞南墻”意為遭遇困難,那只有一生中撞過幾次,十幾次甚至幾十次“南墻”依然頑強生活下來的人才最有資格在南墻根,瞇著眼,仰著面,毫無愧意地曬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