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加簡書七大主題征文,主題:噓,秘密
那是八年前,2009年的夏末,她坐上回家鄉的客車,從繁華之地一路奔向落后的小城,高樓逐漸被平房替代,望著窗外的山木河流,她默默地想:不知小鎮的月光是否真的那般明亮,沒有霓虹的夜晚,是否真的會看到漫天星光?
那一年,她十二歲。
回家鄉讀初中是母親的安排,她從來不會反對什么,自然,她本就沒有發言權。
下車的那一刻,聽著周遭嘈雜的人聲,看著落后混亂的環境,有風吹來一絲不明的氣息,她望著這個陌生的小城,除了無措的不安之外,竟有一分欣慰和歡喜。“獨在異鄉為異客”,她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沒有人認識,也不必受母親約束,想來,是可以過上一種全新的生活的吧。
她跟著舅舅走了很長一段山間小路,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彎,跨過流淌的溪水,小心翼翼的避開人家戶門口虎視眈眈的大狗,來時的那一絲喜悅卻漸漸被遮蓋,這陌生的一切讓她感到慌亂無措,這個地方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同時也是不確定的,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與老師同學友好相處,也不知別人的父母會如何待她,即便那是她的親舅舅、舅媽。
走進教室的一瞬間,她豎起全身的防備,裝作波瀾不驚的模樣頂著全班一百多號人的注視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手心已全被汗濕,脊背卻筆直。教室在她進來之初有過片刻的哄鬧,隨后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興許是有竊竊私語的,只是她什么都聽不到了,或者并不想聽見任何,可能關于她的討論。她不安的躲藏在自己的世界里,多么希望能有人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安靜啊,如此她便可以在吵鬧中獲得片刻喘息。終于捱到下課,教室瞬間炸開了鍋,她微微松一口氣,轉過身看向吵鬧處,少年在人群的簇擁下往外走著,燈光下,棱角分明的臉上,一雙眼朝她望來,帶著純澈的善意。
周邊熱鬧走馬燈似的漸行漸遠,她趴在桌上,微微笑了起來。
她本就是優秀的女孩,成績斐然,活潑有禮,小學時就是老師的寵兒,熟悉環境后,在這個偏遠的鄉鎮中學里,逐漸成為一眼可以看到的存在。她膽子大,可以對著嚴厲的班主任撒嬌賣乖,也敢對著殘暴的物理老師當堂提出質疑,她在別人眼里是如此光鮮恣意的模樣,是所有人的目光所在。卻只有她一個人知道,她的目光從來不在成績榜的最頂上,也不在做不完的習題冊上,少女的目光澄凈明亮,余光都落到了少年的身上。
那真是班上最清秀好看的男孩啊,在一群油膩懶散、不修邊幅的臭男生中間,他是唯一清爽陽光的存在——短發利落精神、著裝干凈得體、待人熱情有禮,是討女孩子喜歡的模樣。
她自然不是因為如此膚淺的理由而喜歡他的。她望著教室后面新出的黑板報,想起男孩一邊笑她小矮子一邊拿著粉筆認真幫她畫花邊的樣子,想起他別扭的唱“牽著你的手兒走在地平線、漫步在彩云間”。
“這歌真土氣啊”,她在心里想,卻不知不覺笑彎了眼。
她偷偷的關注著他,打著朋友的旗號與他嬉笑打鬧,被他說是妹妹也覺得自己在他心中與別人不一樣,以前從不關注的成績排名也變成了她尋找“天意”的地方,“哇,我和他上上次考了同樣的分數,上次他就在我后面一名,這次我倆的分數只差了三分呢。真是太神奇了!”
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樣吧,從所有毫無關聯的事物中找出蛛絲馬跡的天機,自以為是冥冥指引。
那一天是周六,幾個班委一起去街上買飲水機,看了幾家店也沒決定,索性去了就近的施工區游玩。一路打鬧嬉笑,到了一處陡坡,大家提議上去看看,幾個男生先上去了,再回頭來拉女孩子,她攀在石壁上時,眼前出現了兩只手,一抬頭便與他的眼神撞個正著,她慌亂的別開眼,將手放進了另一個女孩子的手里,下一秒卻被他握著手腕拽了上去。
“嘶~ 手腕都紅了",她舉著手腕控訴他,心里卻溢滿了歡喜。
那一天真是美好啊,男孩女孩們在三葉草草地中找到了不少的四葉草,這種草也被稱為”幸運草“,據說能給人們帶來好運,那個胖胖的可愛的班長還說:“如果把自己的四葉草和異性交換,就表示告白,兩個人就會在一起”。她將這話記在了心里,正想著如何以一種委婉而不引人懷疑的方式和他交換,就看見男孩將手中的四葉草遞到她面前,“送給你了”。她內心激動不已,故作鎮定的說“交換吧”,身邊的人大聲起哄著,男孩說不用了,她卻只以為他是不好意思。
后來想來,他估計只是嫌麻煩才會把那幾根不起眼的小草送給她的吧。
畢竟,在她糾結了一天一夜要不要表白之后,周末的晚自習,熱鬧的嘈雜的炎熱的課間,她聽到了一個讓自己如墜冰窖的消息。
男孩和班上一個女孩在一起了。
世界真是神奇,以前班上一百多號人,她卻覺得哪哪都有他,后來班上只剩七十多個人了,她卻再也聽不見關于他的消息。
她時常告訴自己,還好那天沒沖動,不然被拒絕可就尷尬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如果趁那天陽光正好向他告白了,那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關注一個人很簡單,同樣,屏蔽一個人也十分容易。她再次回頭看他時,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他從一個開朗優秀的男神,變成了一個逃課打游戲的不良少年。
那時單詞聽寫不過關是要被罰跑操場的,他已經欠下二十圈了,人卻不知道窩在了哪家網吧。她找到英語課代表,替他擔下了這懲罰。
二十圈真多啊,好像怎么都跑不完似的,她一邊跑一邊想,明明是不想聽不想看他與別的女孩牽手依偎,怎么一轉眼就已物是人非了呢?
再后來,老師和家長將他找了回來。她在走廊的這一側看他抽煙、說臟話,看他留長的頭發和不羈的眼神,看別人撩開他的衣袖對他手臂上的刻字嬉笑評論......
這短短不過三步的距離,卻好似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橫亙在他和她之間,逼得她匆匆離場,逼得她熱淚滿眶。
不久之后,男孩徹底的離開了學校,有人說他流連于各大網吧,有人說他隨父母一起外出打工去了,關于男孩的一切如湖面漣漪漸漸散去,她再沒見過那個少年。
她也恨過那個女孩,為什么沒有好好和他在一起,為什么不陪伴著他指引著他和他一起努力?
她也恨自己的懦弱,如果當初不曾像鴕鳥一樣逃避,如果她再多一點勇氣,是否就可以走到他的身邊,幫助他度過那段叛逆又黑暗的時期?
可惜,世上沒有早知道,也不會有如果當初。
而她為他失眠的夜、寫過的入團申請,還有那漫長的二十圈操場......他終不會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