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烏云陣陣，白色的日光里帶著陰郁的色彩，透過厚厚的云層篩下幾許，空氣里蔓延著青草和濁泥的味道。
船行到湖中央，林嵐感受到一絲殺氣，右手下意識探向腰間，準備將那無影大殺器拔出來。
如果有必要，再加上左手便是十成功力。江湖上能在林嵐手下過十招的不過寥寥，多年來刀口舔血的日子使他渾身洋溢著自信的氣質，仿佛再大的風浪和困境都不能傷他風毫。
拔劍是本能，已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融入骨髓，深入肌體，這是行走于四合八荒都受用終身的。所謂戰士的本能，是昂著脖子，挺起胸膛，拔出武器迎面而上；是刀刀見血，劍劍刺骨，不死不休；那種不是你死就是你亡，不講道理的猛打硬拼。
刀行厚重，劍走輕盈。
這是習武之人常記心中的口訣要緊。
兩種截然不同的運功手段，尋常人能把一種領悟透徹已然不是易事。
而林嵐這種習武天才，不能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也絕對是一時無倆。
可…那都是從前了，十年來生死茫茫，受了太多的傷，反復結痂又流血，鮮血四溢，衣襟驟染，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了。
思緒翻飛又回到現實。
“哼——”孟兄剛送我的刀，現下就能用上了。正當得意之際，可下一秒，就皺起了眉頭。他把目光看向了船頭的船家——那個披著蓑衣的駝背老頭。
這殺氣的來源竟然是…
船家？劫財還是暗殺？
一路上這么久的航程，我居然沒有察覺到——該死，一定是我沉靜在離開大梁京畿的失落中一時恍惚才會著了道。
“師弟——好久不見啊”斗笠下一張猙獰的笑臉漸漸轉過頭來，陰郁的天空映照下若隱若現的光把他右邊臉頰上瘆人刀疤凸顯出來，入骨三分的傷，狂風拂過總感覺還要滲出幾滴血來。
師弟…師弟…這一聲師弟…又把林嵐拉回了深處。
十年前，林嵐在昆侖山中覓得良師，五年光景刻苦學藝，通過重重考核與層層篩選，在三千弟子中脫穎而出，甚得師傅賞識收為關門弟子，特賜絕學:刀劍雙絕。右手舞劍，左手揮刀，無人能出其右。
唯有一人，例外!
宗門史上有一個不世出的天才。
傳說德藝雙馨的大師哥，正當盛年巔峰時刻，卻因世俗紅塵，斷然棄學下山，也因此與本門最高絕學失之交臂。
各種緣由后來的學徒也不甚了解，只是一時眾說紛紜，有的說是為了一段動人的姻緣，也有的說師兄是個孝子，究竟是國仇家恨還是愛恨癡纏，都在茶余飯后煙消云散了。
沒想到…居然在這艘小船上見到了。十年前也只有一面之緣而已。究竟他是為何來此呢？
“師兄…你是師兄？”林嵐試探性地詢問。
“沒錯…我是……”
“我是受雇來殺你的。”臉色一變，順時跳竄起來，手握利劍向林嵐直刺而來。
駝背的老頭遠沒有他形體看起來的笨重遲緩，以雷霆之勢帶著劍氣而來。
由于一時錯愕不及，導致瞳孔放大失神。林嵐的劍竟是晚了半刻。把劍一橫，順勢上格，還是沒有趕上。
血…鮮血的味道從鼻尖蔓延開來。
其實這幾年早已習慣了一次次受傷，一次次從生死邊緣掙扎過來，可當師兄的劍指向自己，第一次對自己有了疑惑…真的能打得過眼前這個人么？
偏偏是在我舊傷未愈，離開大梁京畿，援手不及，根基未穩之時，師兄…這個傳聞中不世出的劍術天才，此刻就像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橫亙在他面前，他在山腳下仰望，覺得遙不可及，擱往日里還能是充滿雄心壯志，可如今虛弱的感覺充斥在四肢里，好久沒有這種恐懼里帶著失落的感覺了，讓他不禁胃部微微痙攣起來。
等他回過神來，用余光向左邊瞥去，不知何時身后出現了一個黑衣男子，師兄的劍緊貼著林嵐的臉頰差了半毫，正中那名男子眉心。
“但是現在我改主意了。”他把劍撤回，收入劍鞘，動靜分明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拔劍突刺收劍都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的。
“當年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為了掙錢加入了風雷組織，憫著良心干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如果可以選擇，真希望能和你一樣…行走四方，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有些哀怨地嘆息，隨即又是警覺看著四周。
突然的變故讓林嵐松下一口氣來，“師兄，你還記得我？”他一邊說，一邊也緊握劍柄警覺地向四周看去。左手從背后把大刀拔出掩在左胸前，刀鞘中呲噌作響后明晃晃的金光似虎嘯山林般奔騰而出。
“當然，在大梁京畿，誰人不識林孟，把皇甫氏弄得雞飛狗跳的林孟，以天下為棋局縱橫睥睨的林孟，滿腔報復欲有一番作為的林孟。你們太張揚了…”
“不過也好…年輕真好…快意恩仇…鮮衣怒馬…還能暢談理想…要是早上十年，要是可以重新選擇一次，我也愿意和你一樣。有時候聽市井傳言，聽到你的消息，總覺得骨子里你我是一樣的人。一樣偏執，一樣自信，一樣放蕩不羈。”
“前面就是月牙湖…皇甫氏派了重兵在那里截殺你…咳咳…師兄給你開路，護送你去青兗邊界。”
師兄這幾年都發生了什么，看上去蒼老了許多，兩鬢泛白，下顎凈是白須，完全不像是三十韶華應有的模樣。這幾年師兄下山去了哪里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他要對我說這樣的話？即然受雇殺我而來為何半途又改了主意？
空中下起小雨，氣壓越發低沉，似乎讓人難以呼吸。霧氣遮擋住了視線，船動劃水聲嘩嘩。四方來了一波黑衣人踏浪而行，以小舟為圓心逐漸聚攏起來。他們統一著裝為黑色夜行衣，黑色皮布面罩黑色雨靴，黑發發髻盤于腦后，背著一口長劍，劍身上刻著:皇甫。
“師弟…咳咳…他們來了。是時候將本門最高武學不傳之秘展現給你看了。這是你師傅都不曾學過的至高境界: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只要你擁有了絕對的力量，那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你手中的刀劍，可那又怎樣，我還是決定不了自己的人生。
師兄的眼里有種決絕，還有一絲傷感。
下一章：諸天三十三界（3）斷劍重鑄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