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被云層遮住了倩影,黑暗籠罩在蒼茫大地上。
書生提著燈籠趕路,他本是進京趕考的書生,因為一場大雨所阻,沒能按時趕到預計的城鎮(zhèn),故而此時深更半夜還在趕路,以求能早些趕到鎮(zhèn)上找個客棧住下。
要去鎮(zhèn)上,就必須穿過一片樹林,樹林的旁邊是亂葬崗,每日都有鬼火閃爍,據(jù)說常有人聽見嬰兒的哭聲,聽見冤魂的哭聲。
書生是飽學之士,自然不信鬼神之說。但是此間漆黑一片,只有自己手中的燈籠泛著微弱的光芒,四周還傳來不知道是什么飛禽走獸的聲音,書生也心下駭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恨不得一步就走出樹林。
正走著,突然聽見前方有“沙沙”之聲,書生連忙停下腳步,舉著燈籠一照,立時僵在原地,如墜冰窖。卻見前方一只碗口粗的蟒蛇,正吐著信子盯著自己。
書生心里期望自己能夠拔腿就跑,可是身子卻始終動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蟒蛇朝自己爬過來,纏繞在自己身上,冰冷的蛇鱗貼在臉上,整個身子被蛇纏的透不過氣。書生看見蟒蛇長大了嘴,對著自己就要吞了下去。書生心里大叫一聲“我命休矣!”便閉著眼睛準備受死。
就在此時,一聲清冽的叫聲響起,宛如嬰兒啼哭,卻又帶著一絲慍怒。書生感覺身上壓力慢慢減少,最后癱軟在地上,睜開眼發(fā)現(xiàn)蟒蛇已經(jīng)從自己身上下來,一溜煙消失在了黑暗中。
遠方出現(xiàn)一個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中泛著白色的光芒,帶著一絲高傲優(yōu)雅的朝著書生慢慢走來。待走的近了,書生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只狐貍,通體白色,只有眉心一絲灰色的毛,宛如一只豎眼。
白狐走過來,張口吐出一塊碧色的玉佩放在書生面前,然后調(diào)轉(zhuǎn)頭走了幾步,回過頭朝著書生望了一眼。書生當下明白,白狐是要帶自己出去。立刻爬起來,提著燈籠追上了白狐。
白狐送書生出了樹林,一聲輕嘯,眼中一絲無奈,竟然搖了搖頭,而后轉(zhuǎn)過身,宛如一道白色的閃電,進了樹林。只留下書生,手中緊緊握著一枚碧色的玉佩。
2
來黃泉館的人,大都是酒鬼。他們喝酒從來不用酒杯,嫌喝的不過癮,都是用海碗,一口一碗,有的直接一壇一壇的喝酒。
不喝酒的人很少,總有人說,史上煩心事情那么多,不喝點酒怎么忘記?
可是他們不知道,真正想忘記的事情,是最不容易忘記的。因為你每次想忘記的時候,就會想起來,久而久之根深蒂固,永遠也忘不了。
白落雨就不喝酒,她來黃泉館,從來都要一壺白開水,喝完之后就走。我曾經(jīng)問她,你為什么不喝酒?
她神情淡漠,淡淡說道,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jīng)觥N乙屪约旱男谋3直洌ビ浀靡恍┦虑椤?/p>
白落雨是一個狐妖,舉手投足之間風情萬種,幻化成人形天姿國色,一雙桃花眼,長長的睫毛宛如羽翼,眨眼間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五官錯落有致的安放在一張瓜子臉上,仿佛是藝術(shù)家驚險雕刻而成。唯一不足的,是她的眉心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據(jù)說,狐貍成精,修為越深,幻化的人形就越美麗。如此看來,白落雨的修為著實不低。
黃泉館的妖魔鬼怪中也不乏登徒浪子,偶爾騷擾白落雨欲一親芳澤,每每不等靠近,就被她一個火球打了出去。久而久之,再也不敢有人上前搭訕。
白落雨就像一朵清高的梅花,開在這群魔亂舞的黃泉館,守著自己的清冷和孤傲,喝著白開水,每天如是。
3
我始終不知道白落雨來黃泉館是為何,不過看她整日守候,我猜,也許,她是為了等人。
白落雨在黃泉館喝了三十壺白開水,也就等了三十天,終于她等來了一個人。
那人身著一身官服,四十歲上下,面色愁苦,被黑白無常用鎖魂鏈鎖著帶進了黃泉館,顯然是剛死去的人,還不愿意接受自己已經(jīng)死亡的事實,一臉懊惱。
白落雨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忽而眼中精光一閃,站起身來,飲了一杯水,慢慢朝著黑白無常走過去。她神情清冷,攔在了黑白無常的面前,淡淡說,你終于來了!
你終于來了!這句說從白落雨的空中說出,沒有絲毫興奮,不是那種久久等候的守望,而是一種解脫,一種心有不甘卻默默接受的解脫。
黑白無常自然知道,白落雨這句話是對他們手中的魂魄所說,連忙識趣的走開,找了張桌子坐下喝酒,這樣的事情他們見的多了。
那人抬起頭,望著白落雨妙曼的身姿和角色的面容,一臉疑惑,始終記不得自己在何處見過這樣出塵如仙子一般的美人。
那人拱手道,姑娘可是認錯了人?
白落雨眸光黯淡,嘴角爬上一絲無奈的笑,輕啟朱唇:莫愁鎮(zhèn)外,亂葬崗旁,迷霧樹林,青丘白狐。
那人臉色一變,雙眼瞳孔放大,仿佛看見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人。可對面的白落雨忽而輕松起來,眉眼帶笑,嘴角微翹,說,如此看來,你是記得了?
大恩不敢忘,仙姑恕罪!那人連忙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白落雨彎下腰,伸出手勾住那人的下巴,說道,如此,可就怪不得我了!
說完,白落雨的臉上浮現(xiàn)出猙獰之色,身后出現(xiàn)一條蓬松的尾巴,張口一吸,那人便化作一縷青煙被白落雨吸入腹中,灰飛煙滅了。
黑白無常這才反應(yīng)過來,拿著哭喪棒夾擊白落雨,白落雨低著嗓子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叫聲,黃泉館的人都忍不住用雙手捂住了耳朵,黑白無常一個愣神,白落雨已經(jīng)化作一只白狐,迅如閃電,跑出去沒了蹤影。
4
青丘白狐,生出九尾之后稱為天狐,可以位列仙班。
白落雨是個例外,她出生之時受損,眉心一縷灰色毛發(fā)是天譴,奪了造化,無論怎么修煉,都不能位列仙班。
族長告訴她,唯有去人間一趟,尋一人兒終老,遇見一個愿意為你而死的人,真心相愛,方能補全造化,位列仙班。
白落雨自小聽多了族里的傳說,才子佳人,佳偶天成。狐族本來就是多情的種族,多少狐族女子,偷偷去人間,只為了體驗一番人間的滋味。
白落雨便來到了人間,落到了莫愁鎮(zhèn),在迷霧樹林中安了家。專門等候那些進京趕考的書生,以期遇見真心人,補全造化,位列仙班。
遇見在迷霧樹林中迷路,或者是遇險的書生,白落雨就會出現(xiàn),口銜玉佩,引領(lǐng)者書生走出樹林,而后,白落雨便憑著玉佩的感應(yīng),找到書生,于夢中相見。此時多數(shù)人已經(jīng)功成名就,他們見夢中有白狐來,知道是白狐有靈,可是每每白狐開口說話,有一半人嚇醒,偶爾不怕的,聽見要為她而死,連忙怒斥笑話。
白落雨不愿意傷人性命,只好銜著玉佩回去,等待下一個人。
如此往復,后來白落雨化作人形,走出夢境,干脆以國色天香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那些人身邊,那些登徒浪子所期,不過一番云雨,提及生死,則避之不及。
如此,百年間,白落雨的心漸漸冷了,不再祈求,最后救了一個書生之后,便離了迷霧樹林,來到了黃泉館,開始等候那些負心的人出現(xiàn),而后一口吞下,令他們魂飛魄散。
講給我這些的,是一名老婆婆。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老態(tài)龍鐘。
我卻知道,她是白落雨所化,因為來黃泉館喝水的人,太少了。我喝了一口酒,說,化作別人樣子,講自己的故事,是不是輕松多了?
老婆婆神色一滯,隨即恢復平靜,喝了一杯水,說,是啊!輕松多了!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因為私自吸收魂魄的事情鬧到了閻王那里,陰間防范甚嚴,白落雨換了很多個身份來黃泉館,男女老少都試過。每次都是一擊之后遠盾,陰間的陰兵自然拿不住。
殺了那些負心人,就能開心嗎?我問她。
不知道!她又喝了一杯水,眼神更加冷冽。
我也不知道,究竟經(jīng)歷過多少次失望,才會有她這般冷冽的眼神和冰冷絕望的心。
5
白落雨十年間私自吃了陰間數(shù)十條魂魄,閻王震怒,盡遣陰兵,勢必要捉住白落雨。
白落雨被陰兵圍攻,受了傷,最終逃到了莫愁鎮(zhèn)外的迷霧樹林。
陰兵行成了一個包圍圈,將化作白狐的白落雨團團圍住,白無常拿出了鎖魂鏈,不斷逼近,白狐在中心縮成一團,齜牙咧嘴,不住的低吼。
突然聽見一聲“住手!”,宛如一聲炸雷,震的眾陰兵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此時時值三更,夜色正濃,眾陰兵為了抓住白狐,皆現(xiàn)了身形。之間一人提著燈籠,快步而來。這人一身書生裝扮,滿臉正氣,身上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卻見他彎下腰將白狐抱于懷中,對眾陰兵喝道,此間乃人間,豈由你們陰兵放肆?
這人考了功名,得了人間官位,陽氣極盛,陰兵一時間不敢靠近。書生自顧自望著白狐,瞥見眉心一點灰色毛發(fā),說道,我在此地尋了你許久了。
白狐見他腰間佩戴者一枚碧色玉佩,連忙掙扎著跳出懷中,口銜玉佩,又化作人形。那書生見白狐頃刻間化作國色天香的美女,月色下出塵絕仙,艷絕眾生,不由得看呆了。
白落雨說,我這般美貌,你可與我廝守一生?
愿意!
白落雨又化作白發(fā)蒼蒼的老嫗,說道,此間我身受重傷,法力流失,今后都是此等模樣了。
愿意!沒等白落雨說完,書生已經(jīng)執(zhí)著她的手。
白落雨又說,此間陰兵欲置我于死地,需以命換命,你可愿意?
愿意!書生眼神堅定,擲地有聲。
白落雨心中某個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百年的守候在此刻有了答案,那一刻她的淚水抑制不住,剎那間淚流滿面。
忽而一道金光灑在白落雨的身上,她就這么飄著飄著,向著蒼穹的盡頭飄了過去。
那一刻,白落雨是真美。黑無常回味起來依舊滿臉享受,傳說中的仙女,姿色也不過如此吧!
補全造化,位列仙班。我對黑白無常說,白落雨這下是升了仙界。
6
白落雨再次來到黃泉館的時候,身上沒有一絲仙氣,她這次叫了一壺酒。
我問她為何?她笑笑,喝了一杯酒。
我飛升仙界的時候,腦海中閃過這些年的人和事,慢慢的清晰之后,又開始忘記,所有關(guān)于情和愛的事情都在腦海里刪除,最后,我望了一眼下界,那書生手中握著玉佩,仰望蒼穹,怔怔的呆了。我知道,下一刻,我就會忘記他。
所謂成仙,就是要斷情絕愛。我接過話頭,哪個神仙,不是號稱六根清凈,清心寡欲。
是啊!在成仙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所謂成仙,就是經(jīng)歷了一遍生死之戀之后,又讓你忘記情愛,這樣的話,成仙就什么意義?白落雨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所以……
所以你就放棄了!
白落雨點點頭默認,說道,成仙也沒有意料中有意思。
我笑笑,話鋒一轉(zhuǎn),我這酒可好喝?
好喝!白落雨莞爾一笑,傾國傾城。喝了一杯酒,又說,待會我要帶一壇回去,讓他嘗嘗。
我望著白落雨,眉眼間仿佛一方溫柔的水,原來一個人的心暖了,喝酒才有味道。我笑笑,酒,我這里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