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從我懂事開始,我就經常見我的爸爸下廚,在我的印象中,爸爸在廚房的時間和媽媽是不相上下的。其實,我媽的廚藝是很不錯的。我記得有一年外婆辦喜事,那天,外婆的家里來了特別多的客人,多半都是外婆娘家的至親,按我們鄉下12人一圍桌子,也得有至少3-4桌。外婆就來邀請媽媽到她家去當主廚,主廚的意思就是,她做大菜,但凡金貴些的、稀罕些的,都叫大菜。我記得,當時有媽媽一個遠房的表兄剛進了屋,到了廚房,他一看我媽在掌勺,就驚訝道:哎呀,柳子,不錯啊,今天你當廚啊?外婆在旁邊一面笑一面回答,是啊,其實柳子廚藝挺好,她啊,就是不愛沾這些廚房里的活,今天請不到別人,就請她!我媽按現代的人說來,她就是個女漢子,田里山上的活兒,她樣樣精通,干得還比別人快,甚至賽過村里的很多男人,她是個急性子,經常抱怨那些干活慢條斯里的,所以,村里的鄉親農忙需要雇人的時候,常常都會到我們家來找我媽,我媽為了多賺些錢養家,基本也都能應承。雙搶季節,忙完自己家的,還能給別人打零工,那時候插秧一天能有20塊錢吧,我上大學第一年學費5-6千,我媽說都是她插秧攢下的,想到這兒,我就淚崩。
? ? ? 外婆那時的一席話,才讓我領悟到我爸下廚是有緣由的。小的時候,每個月逢農歷的含二和七的日子都是鎮上的趕集日,比如初二,初七,廿二,廿七,這樣的日子,其實我們那兒叫趕圩。趕圩的時候,爸爸偶爾會買些菜回來給我們家的大人小孩襯墊些營養,我經常看爸爸買的是尾骨和鰱魚或是草魚,尾骨剁成塊,煲湯,爸爸煲的湯總是很鮮美,但我從來也沒問過他往湯里放的什么料,這么多年了,湯還是一樣的味道,不曾變過。我們只管喝湯吃肉,那一頓飯,總能讓我們姐弟仨飯量大增。爸爸殺魚的時候,我最喜歡站在他旁邊觀看了,從頭看到尾,我們前門的水溝上有一塊大石板,爸爸總是在那兒殺魚。他的動作非常嫻熟,一把刀逆著飛,魚鱗刷刷刷就下來,再咔咔咔,魚鰭魚尾不要了,橫著一劃,魚肚子就開了,看他取出魚鰾,從來沒有弄破過,都是整個鼓囊囊的拿出來。接著他再把魚肚子里那又黑又薄的黑衣給刮得干干凈凈,真的是刮得半點兒都看不到黑,我如今回想起他殺魚的情景,我都懷疑我的強迫癥會不會是我爸遺傳的。爸爸喜歡做的是煎魚塊,即使做魚湯也是要把魚切塊,做菜的時候我常被喚去大門外面抱柴火,一邊挑著干柴火,一邊遠遠就能聞到魚的味道,饞得我想流口水,魚湯很濃醇,泡在飯里,一點兒也不覺得腥。爸爸煎的帶魚也特別好吃,油放得恰到好處,嘗一口,酥酥脆脆的,非常下飯。流行吃雞爪的時候,我已經快要上初中了吧,有一次,我見爸爸趕圩回來提著一袋子雞爪子,我就特別稀奇,因為以前家里吃雞爪都是一只雞兩只爪的,鎮上還有專門把雞爪單獨切開賣的?那老板得殺多少只雞呢?爸爸告訴我鎮上有專門賣冷凍雞爪的,估計就是從那個時候全國的養雞場才開始興盛的。每次買雞爪的時候,爸爸都順便買些鹵水材料,我只認得八角,其實有時候它們有的是七角或九角,我當時猜可能平均是八角,所以才取名叫八角。我也不知道爸爸是打哪兒學來的鹵水技術,他鹵的雞爪,很是入味,有時候我連爪子里的骨頭都要咬碎,吸一吸那骨髓。過年過節,殺雞宰鴨,雞鴨肉都是拿去燉著,放在灶臺的大鐵鍋里燉,里邊的開水嘟嚕一上午,柴火慢慢燒,大火15分鐘,中火1小時,慢火1小時,中午從鍋里提起滿滿一罐的肉和湯,就連罐子上面漂著的厚厚的油水都讓人垂涎三尺。
? ? ? 我上高三的時候,市里離家比較遠,每周只能利用周末的時間回家,爸爸在那段時間來學校的次數就多了,為了高考,特意給我增加營養。其實那時候有條件的家長都是到市里陪讀的,租個小房子,為要參加高考的孩子洗衣做飯。我們家沒有這樣的條件,爸爸就利用農閑的時候,給我送些菜,骨頭湯,雞湯,有時候炒些肉片青菜。爸爸都是趕在中午吃飯的時候給我送到,從村里坐車到市里也得大半個小時,再從汽車站步行二十幾分鐘到學校,他要早早起來做,再去村里的河對岸等車,送一回菜得耗他半天的功夫。天氣熱的時候,他交待我,中午吃一餐,再把裝菜的罐子放在一臉盆的涼水里泡著,這樣就能保證菜不變味,晚上還可以再管一餐,當時沒有冰箱,這個方法確實很適用。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爸爸給我燉了一飯盒的蟶子,那是我第一次吃蟶子,蟶子的肉很飽滿,咬一口,肥肥糯糯的,不小心還能噴出汁來,湯很甜很鮮,我到現在也沒忘記那個味道。
? ? ? 爸爸做的包子,形狀很是漂亮,包子尖上露出個細細的孔,說是讓蒸氣往餡里走,里外熟得一樣快。發面、和面、搟皮,剁餡、和餡,爸爸一個人就能輕松包起來,一鍋鍋蒸,一鍋鍋起,胖乎乎的韭菜肉餡包,夏天管我們一家人打兩天零嘴,冬天天氣冷,包子多放幾天不成問題,可以多蒸一兩鍋。做餃子,爸爸也是一把好手,他捏的花邊很均勻,因為面發得好,煮的餃子沒炸過皮。只有云吞的皮沒辦法自己發面,爸爸就從鎮上的粉面店買來云吞皮,把瘦肉用刀的鈍面打成肉泥,一根筷子就能把肉泥往皮上抹,云吞皮上下對折,左右角往后一翻,打個圈,粘上了,動作很快,15分鐘就做一個小篩子。我們當地還有一種燙鑼粿,米磨成漿,灑在一種叫鑼的器具上,再把鑼放到大鍋的開水里燙,燙熟了,用筷子把粿的邊緣輕輕翹動,鑼要45度傾斜著拿,讓粿因為重力作用慢慢自己像撕扯一般整塊掉下來,一個大大的圓盤罩在案板上,把早已準備好的炒熟的豆芽餡或筍干餡成條鋪在粿面上,下方的粿皮往上稍折一些,兜個底兒,滾一圈,手捧這個小粿柱兒,往嘴里一送,哇塞,那滋味,別提多勁道多爽口。
? ? ? 昨天看到老公和他的同學在廚房里忙活,心里挺受感動,又想起九斤老太因為她生下來有九斤,她兒子出生的時候八斤,而孫子就只有七斤了,她感嘆:一代不如一代。我拿著我的老公和我的爸爸對比,似乎又涌出類似九斤老太一樣的感慨,貌似彼時不值得那般感動。但是時勢造人,每一代人的使命都不一樣,如果盲目對比抨擊就難免有因循守舊,頑固保守之嫌疑。爸爸瓜果種得好,稻米蔬菜種得好,廚房也是他當家的陣地,燒一手好菜,做一手好小吃。其實,我的公公(孩子的爺爺)和我的爸爸也很相似,也是能守廚房的男人。他煲的粥不稠不淡,剛剛好,各類菜式調味也很到位,咸淡適宜。因為我的婆婆年輕時候眼睛做了手術導致失明,我當年做月子,那些營養豐富的鯽魚湯,黃骨魚湯,豬蹄黃豆湯,豬肚湯,雞湯……都是公公親自下廚的,味道很純正,營養又鮮美,讓我把孩子也養得胖乎乎的。我們家里還有個好習慣,洗水池里從來不囤碗筷,這也得益于孩子爺爺對孩子爸爸的身教,吃一餐就必須洗一餐,絕不能等下一餐。
? ? ? 最近,大家都在討論寒門與貴子。我想到我們家廚房里的男人們,他們都不是貴子,但是他們盡自己的所能養家糊口,愿意為家人下廚燒飯,刷鍋洗碗。他們不是狀元,也不是狀元他爹,他們本本分分,踏踏實實。他們不一定是國家的中流砥柱,卻一定是平凡家庭的頂梁之柱。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就像妙玉所說: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為家人下下廚,更顯男人的尊貴。做人不必隨波逐流,子再貴,不也食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