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淺薄與重現
對冠有“芙蓉”二字事物的第一次認識還是在研二的時候,那年冬天接到研究生室友A的結婚邀請,我與另一名室友B便在放寒假后一同前往了A即將舉辦婚禮的城市——株洲,也就在這座城市的這份喜事里,我頭一回聽說了一款叫“芙蓉王”的香煙,以當時淺薄的覺知,覺得這款煙名很好聽,不同于武漢招牌煙品黃鶴樓給人的莊嚴和疏離,這款“芙蓉王”的稱呼卻能讓人感受到自身交雜著的一種濃郁清新與絕世獨立,只是限于自身對煙品無感和無知,所以當時對“芙蓉”一詞或者對與其相關事物的好奇并不深入,只不過因自己多了一種對新煙品的認識而暗自覺得自己似乎比別人多了某種常識。
而后很多年,“芙蓉”的影像便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腦海里,似乎它不過是過往生活里出現但不值得被想起的透明符號。
直至,2022年冬季。
再次聽到與“芙蓉”相關的話題是一次偶然,那天幾個老同學聚餐,我們的聊天話題從回憶學生時代的青蔥歲月到討論當下的個人情況,從經歷的眼見為實到感受到的情感共振……恰在這樣的時刻和場合,“芙蓉”二字再次投進了我的記憶里。朋友說“最近在看一些老電影,仿佛那些縮印在老電影里的情節或者形象更能啟發我,也更讓我珍惜當下的生活,比如‘芙蓉鎮’”,他說“芙蓉鎮”時候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似乎在向我們鄭重宣布,“拋開老戲骨們的演技不說,不得不說故事內容很有感染力。”
比如說“芙蓉鎮”,原來與“芙蓉”相關的還有這么一個地方,而在這么一個地方曾經歷過那樣的一段歷史……
· 她如“芙蓉”
《芙蓉鎮》拍攝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的產物必然會讓人在觀感上出現一些不適,比如畫質差、無字幕亦或是情節溫和等,然而,就是在這些不適中,我第一次耐心地看完了這部老電影。
一星火柴光、一個煤油燈以及燈光映照下的一個女人沉靜的側臉,黑暗中的三個物像便是這部電影的完整開頭,隨后鏡頭從上而下切到地面,直至落在一個坐在磨米臺前的女人身上,隨后清脆悅耳的歌唱聲便隨著女人溫柔的動作環繞在她身邊。女人的動作緩慢但嫻熟,表情平靜卻又暗放欣喜,而此時電影的情節也如同女人的動作和表情,如果你不存著耐心繼續往下看,你大概不知道整個故事與這個女人有什么關系。
女人叫胡玉音,小鎮上人稱“芙蓉姐子”,而眾所周知,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當一群人對一個女人發出與“芙蓉”相關的評價,說明這個女人在樣貌上已經符合了大多人的審美,尤其是大多數男人的期待和喜愛。
電影中的胡玉音也正是如此。關于這一點,在趕圩賣米豆腐時,鎮上的男男女女擠到攤前,而鏡頭則捕捉到不同方向的男男女女看玉音的神情,女人們羨慕胡玉音的美,男人們則羨慕專有胡玉音美的男人,而這個男人便是時刻站在玉音身后的那個木訥得顯得膽小的男人。
· 向死而生
他叫桂桂,電影沒有對這個木訥的男人著墨過多,整場電影能讓人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便是在他們因勤勞努力而讓自己的生活變好,接著這個“好”給他們即將帶來了某種“災難”,面對一觸即發的災難他變得六神無主,緊接著因這場災難頓入死亡,最后,自己的女人玉音對他不斷呼喊……
面對桂桂的突然死亡,趴在亂墳崗的玉音幾近崩潰與瘋狂。她不愿相信,那個她想要依賴一輩子的男人,那個對她千依百順的男人,那個讓她一直感受到歲月靜好的男人,那個愿意同她埋頭苦干的男人,從此離開了她,墳頭一片漆黑與寂靜,她的哭聲、怨罵聲響徹那片空曠而驚懼的墳場。
“芙蓉姐子!你不要喊了,不要找了,桂桂兄弟他不會答應你了!”不知從何處傳來小心翼翼的男人聲音。
“你是哪個?你是哪個?”玉音緊張地四處張望著,“你是人還是鬼?”
“我是哪個?你……都聽不出來?怎么講呢?有時是鬼,有時是人。”這時突然從周邊草叢里跳出來一個高個男人。
“你、你……”
“我是秦書田,秦癲子呀!”
得知眼前“非人非鬼”般高個男人的真實身份,玉音立刻收起了自己情緒,同時也多了些警惕。
對于秦癲子,玉音是熟悉的,同時也是極盡疏遠的。原著里關于玉音和秦癲子的“恩怨糾葛”是這樣介紹的,他們的相識始于玉音和桂桂的婚宴上,當時玉音作為胡記客棧的獨女,擁有鎮上其他人家女兒沒有的殷實家境,因此她的父母也對玉音的婚事格外花心思,不僅大擺宴席,同時邀請了縣文化館歌舞團的演員們前來表演助興,而當時秦癲子就是這個團隊歌舞策劃人。如果不是后來的種種事情,這場婚禮到現在都是鎮上女人們夢寐以求的絕美儀式。
后來,事情發生了,秦書田成了秦癲子,秦癲子遍成為了墳頭邊玉音極力想要劃清界限的非人非鬼。
在此之前,玉音和秦癲子并沒有直接交集,電影里的第一幕賣米豆腐場景里,秦癲子提著水桶出現過;
在鎮上黎滿庚支書通知那些“秦癲子們”開會時,他立正出現過,在晚上的組織村民集中“學習”時,他埋頭出現過;
在芙蓉鎮刷宣傳墻時,他認真出現過。
影片中,秦書田每次這樣的出現都是用來區別他與別人的不同,那些時刻出現的他,只是一個癲子。
后來,玉音夫婦二人遭難,玉音喪夫,畫面里,秦癲子的每次出現都有玉音。他們一同接受眾人的批判,一同暗嘆周遭的混亂,一同等待命運的轉圜,然后在日復一日得掃街勞動里,他們從熟悉的陌生人到相互為伴的勞動合伙人,從相互為伴的勞動合伙人到彼此暗生情愫的動情人,從彼此暗生情愫的動情人又到惺惺相惜的真情人,從惺惺相惜的真情人最后成為不愿離棄彼此的愛人,直至共同孕育了他們相愛的結晶。
曾有人說,愛情是偉大,伴隨著些許放肆的,然而,當以愛之名孕育出愛果后,愛情會變得自私,變得謹慎。
秦癲子和玉音相愛了,他們有了自己的愛情結晶。要知道,在當時,他們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那么錯誤之下的相愛、結婚和生子自然而然會被當作不可饒恕的錯誤,這個道理秦癲子是知道的,但是為了玉音或許更為了他自己,他勇敢了踏出了這一步,他去跟當時的支書王秋赦申請和玉音結婚,被這個“王秋蛇”拒絕后(原著里眾人喊他“王秋蛇”),他轉而繼續用一種無賴裝傻的姿態間接同“王秋蛇”交涉,交涉看似無果,然而秦癲子巧妙地運用“王秋蛇”給予的懲罰,成功昭告全鎮,他和玉音是合法夫妻。
電影里,秦癲子和玉音為彼此能夠結合喜極而泣,他們彼此承諾不論境遇如何都會深愛對方,見證這無聲的山盟海誓場景還有一個重要人物,也是電影的核心人物之一——谷燕山,電影同樣沒有對他的來歷,身份、性格以及與他人關系等個人方面著墨過多,影片里他每次的出現都是和小鎮的環境相關,和小鎮的一群人相關,和影片想要呈現的不屈和正直相關。
而恰巧是這樣的形象,才有了他成為秦胡二人結合的唯一見證人的身份,才有了他后來成為玉音生孩子時唯一的救命恩人身份,更有了他成為鎮上唯一一個有身份但不參與任何事物卻又成全了他“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情懷。
· 幸福,不幸的女人們
只是,不論在哪個時代,世上的一切事物都遵守能量守恒的定律,愛與不愛是守恒的,痛與不痛是守恒的,同樣,幸與不幸也是守恒的。
相愛而結合這件事帶給他們的幸福感并沒有多久。縣某會駐芙蓉鎮的工作小組組長李國香成為摧毀(放在當時的時代背景大概會被稱為“矯正”)他們幸福的主推手。
影片對李組長的呈現是多層次的,初來是了解基層疾苦并幫扶基層人民的工作人員,掌權后一邊打擊她嘴里所稱的“藏污納垢”之人,一邊做著自己怒斥并反對的“藏污納垢”行當,她曾因自己的果敢能力當過被眾人尊敬的工作組長,也因自己的某些不齒行為被眾人激烈猛擊,她的形象是多層次的,精神是多元的,時而代表干凈正義,時而展現臟污邪惡。影片呈現出關于她的每一幀畫面都會讓人憤憤不平,繼而讓人挽扼憐憫。不是憐憫李國香這個具象的人,而是憐憫由她暗示、由她參與、由她發起甚至由她操盤的種種和女人相關的事。
單從生物學意義上講,一個特征和需求完整的女人何以利用自己占據的“優勢地位”而嫉恨另一個普通女人,甚至將嫉恨延伸至實施實際的精神迫害和肉體殘害(影片未有呈現,原著中有描寫),這樣的女人似乎在用一種看似合理實則令人無比懼怕和鄙夷的形式規定著女人的特征——可以丑陋,可以肥胖,可以慵懶,可以粗俗,可以膽怯,可以虛偽,可以自私,甚至可以集齊普通女人們所有的短缺,但是你絕不能有如“芙蓉姐子”那般美艷動人、身形迷人、善良淳樸、待人誠懇、踏實勤勞、禮貌懂事、舍己為人……如若像,那么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有李國香們,便容不下胡玉音們。
關于她們的“不相容”,黎滿庚、王秋赦看不清,谷燕山、秦癲子看得清,沒看清的人終究在混沌中被引誘、被利用、甚至被擊垮,看清了的人卻能處混沌不亂不慌,甚至用盡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暗暗發出正義的吶喊。
不論是看完電影還是讀完原著,故事展現的血淋淋現實會一直在我腦海里反復出現。瘋癲是什么?我想絕不是秦癲子之徒認慫裝傻;那么,清醒又是什么?我想亦不會是王秋赦對于每一場運動近乎偏執的追求。對于二者的定義,在這個故事里,我說不出所以然來,但是,我堅信,瘋癲與清醒,看似南轅北轍的兩件事,大多數時候不過一念之差,然而對于每一個普通的我們,要想在二者之間隨時事切換自如,那定是要有很堅定且善良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