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關于性的暴力都是“社會性”的,或應該這么說,任何關于性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獨立完成的,而是由整個社會協助施暴者完成。
日前,臺灣26歲的文壇新星林奕含在臺北家中自殺身亡,背后原因與多年前補習班名師誘奸相關,鬧得全臺滿城風雨。
據臺灣“衛生福利部”的數據,僅在2016年,臺灣就有約8100人遭受性侵害,其中超過80%受害人都是女性,半數受害人未成年。
對于林奕含的自殺,有人這樣總結:
“她遇到的誘奸事件折磨著她,但本身還不足以摧垮她。
她通過此事件發現,父母無法理解支持她,把她送羊入虎口,發生了此事,不安慰不保護,反而斥責一句,你怎么這么騷,對她婚禮上的坦陳精神病史覺得丟人,使她看清了親情之虛偽;
老師誘奸用甜言蜜語騙自己是愛情,如果是一份真誠的婚外情可能還不會受到那么大傷害,但發現其實就是以上床為目的集郵女學生,她只是老師性集郵中的一個對象并不特別,使她感到了以愛情的名義的背叛,欺騙,和侮辱;
其他男老師扎堆吹噓玩女學生的戰績,班主任主動把她送到狼師的公寓,整個社會不去譴責誘奸犯,只會嘲笑侮辱受害者好騷,如果提告她不會得到公正反而要站在通奸的被告席,讓她看到了成人社會的虛偽,黑暗,枷鎖,公義的缺失;
她發現,自己敬佩的作者生活中是個家暴狂,自己最為追尋的文學之美背后是胡蘭成還有老師這種虛偽丑陋的人性,從而發現藝術只不過是巧言令色的工具,自己的文學藝術信仰全面崩潰;
她的心理醫生不稱職,暗示她對此事件一次次做加法,經過集中營啦,經過核爆啦,讓她的心靈把此事的意義無限放大,再也無法承受之重;
最后,她本以為找到了理解自己的對象婚后產生分歧兩人分居,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從此她精神力實在找不到獲取能量的來源,只有快速的消耗,毀滅是必然的。”
自殺前8天,林在采訪里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一個女孩愛上誘奸犯的故事。而狼師為了達成誘奸和掩蓋其惡行,在施加性暴力的同時采用了精神虐待和過度控制的言行。比如,把強迫發生性行為說成“只是老師愛你的方式,你懂嗎?”陳用精密的文字技巧去哄騙一個對文學早慧的女生,林從他的情話里感受到了真實的審美意趣,也從他的暴力的性行為里感受到了真實的痛。
倘若誘奸犯手中只有她一個人,或許她還能相信所謂的“這是你的錯,因為你太美了”。但犯人同時以炫耀的姿態,矛盾地在她面前展示自己有何其多的女學生。她崩潰的一個節點在于“文學欺騙了她”,她質疑為什么真實的美的體會,會層層疊疊地向下延伸,源頭是虛榮、卑劣、媚俗。
另外,林在書里寫父母、朋友、老師對于房思琪和李國華關系的議論,如出一轍地都是指責房思琪“騷”,不能說同樣的事情一定發生在林身上,但當林意識到世界里他人對于誘奸行為的態度是完完全全地負面時,她的內心該有多糟糕、多絕望。
所以,她從外部世界里得到的反饋信息幾乎全是灰色的。父母回避她談性,因為羞愧而拒絕承認她的精神病史、拒絕承認她書里的誘奸情節發生在她自己身上,朋友聽說她有抑郁時嘴里說羨慕。
看林的采訪視頻,是能感覺到有種哭泣的感覺。感到孤獨、自我封閉到沒有朋友的她,碼字似乎已成了她唯一宣泄情感的方式。寫那本跟自身經歷有關的小說,是可以讓她哭出來的方式,可以對于遭受信任的老師誘奸和社會不公表達憤怒的方式,也是她試圖通過文字與他人和這個世界產生連接,能夠被他人接納和理解的方式。
按報道《 成為一個新人——與精神疾病共存的人生》中提及的情況看來,作為患者的她已經足夠的努力,不斷病發的同時也在不斷試圖按同齡人的標準生活,但“就像初生的嬰兒,沒有選擇地降生在這世上,她也沒有任何選擇余地,被精神疾病替換成另一種人生”。而她只能是“在稀薄的回憶和無法抵達的未來之間,一個精神疾病患者,在現實的隙縫中充斥的日常是:不眠、惡夢、解離、幻聽、抽搐、自殺、住院、藥物......”
幾個月前一本《小學生性教育健康讀本》被很多家長吐槽“尺度太大”,因為爭議太大校方決定將教材收回。能夠理解家長們看到一些直白詞語產生的心理不適,因為他們就是缺失性教育的一代。性教育的缺失帶來的災難是不可挽回的,有太多的案例告訴我們童年時遭遇的性侵陰影可能會籠罩受害者的一生,她們可能永遠無法走出那個陰暗、沉重的過去。如同林奕含,她說:“我的痛苦,不能和解。”她無法和這個世界握手言和,于是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
中國的性教育任重道遠,家長、老師都應該轉變自己的觀念。“性”不是一個禁忌的話題,我們應該教會孩子保護自己的身體,在受到不法侵害的時候要勇于反抗,而不是默默忍受。如果在遭遇第一次侵害的時候,孩子能夠勇敢地告訴父母,及時將無恥的罪犯繩之以法,如果她們能夠得到來自親人的鼓勵和幫助,給她們一個愛的抱抱告訴她們“這不是你的錯”,那么留在她們心底的創傷就不會在常年的壓抑中潰爛,最終滑向死亡的深淵。
畢竟,父母對孩子的性教育缺失的后果,是由孩子承擔的。
這個社會還有千千萬萬個林奕含,每天承受著八卦、責難等的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