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獻給十字,漫漫長夜,清玩一笑。
相守終身和一起走向毀滅,都是極誠懇的愛。
(一)
巨幅的幕布覆蓋在盧溪上空,唯有樓下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和我書桌前的臺燈在拼死抵抗。
阿姨做的三菜一湯放在鍋里,開火熱了兩遍,最終作罷。爹娘已到某個地圖上找不到的地方休閑度假。這并非某種隱喻,而是我剛收到他們的照片,碧海藍天,母親穿著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嬌嫩顏色,依偎在父親的懷里,兩個人笑得比婚紗照上還要燦爛許多。
沉默了半晌,我決定今晚去他們的大床上打滾來彌補心理的失衡。未來暖氣的房間很冷,與溫度無關。我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找尋空調遙控器,結果里面塞滿了各種發票,伴隨著不可名狀的煙味。相比之下另一邊的柜子整齊得像烏托邦,各種治頭疼腦熱的藥品一應俱全。下面橫放著一本卷邊發黃的《戊戌喋血記》,定價1.88元,令人咋舌。我呼啦啦地翻過去,一張底片跌在木地板上。燈光照得人像可怖,但還能依稀讀出內容。兩個相同工裝的女子坐在大樓前的臺階,一個把頭靠在另一個的肩膀上。前者是母親,雖然只有側臉,但蓄到腰際的長發還是出賣了她。后者短發,坐得端正,眉眼比一般北方女子要清淡。我努力地回想那些曾來我家喝過下午茶炫過“鴿子蛋”的阿姨,沒有一個能對得上號。但她的眉眼實在是太熟悉,熟悉得讓我確定我一定在現實里某個地方長久地凝視過她。正想得出神時,燈光突然熄滅,空調的轟鳴聲也漸漸弱下去。我驚叫著跑出門去,方才想起物業已預告過今夜停電。
這座城市徹底安睡,我的心口卻被什么東西墜主,輾轉反側。
后果是數學課幾近昏厥。我在迷蒙中不自覺地望向繁縷雪白的耳廓,這已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我規勸自己收手,那些話都下了黃泉。
幸運的是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我,挺直后背忙著完成她丑絕的涂鴉——對于一個會說話即拿上畫筆的人,違心而溫柔的稱贊是敷衍的。
“放學去吃烤紅薯吧。”趁著“胡老太”轉身寫題的功夫,我把練習冊像丟飛盤一樣扔進抽屜。一招不慎,撞出山響的動靜。
“許一張。”胡老太氣急敗壞地沖下講臺,我連忙把頭往座位底下埋,一斜眼看見鄰桌小朋友未藏起的大作,本能地去扯她的袖子。誰知她沒坐穩,一個晃悠從椅子上摔下來。
“你們兩個,給我站到后面去!”胡老太本來想拿我們兩個做“反面教材”好好訓斥一番,可繁縷的手蹭破了皮,她只好拿出來她的“殺手锏”。
“看看你們現在的學生,對老師連最起碼得尊重都沒有。”她猛拍一下講桌,前排的同學遭了殃,卻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你們的學長許澤漆,今年盧溪省的高考狀元呀。我帶了他三年,上課從來沒走過神睡過覺,對老師那是極為尊敬……”
“你說這個許澤漆會不會是塊石頭變的,不然怎么免疫胡老太這個唐僧。”我湊到繁縷耳邊小聲跟她玩笑。
“錯了,人家能跑能跳又能打,聽說航模制作還拿過全國獎項,怎么可能是個呆子。”
繁縷這話我信,從學校門口的巨幅海報可窺知一二。一個人的過往可以皆可以造假,唯獨眼神里的歸途騙不了人。
“等等……”我的腦海里閃過許澤漆的眼神,有一瞬間無法說明的空白。
“等什么,快別犯花癡了,人家在北京上大學離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十萬八千里。”繁縷很不滿地朝我翻了個白眼。
“今天下午,你們的學長要回咱們學校作報告,希望你們認真聽講。特別是后面站著的兩個同學,務必約束自己的行為。”胡老太還想說些什么,下課鈴及時地響了。她費了很大勁咽下去,夾著講義匆匆走出了教室。
胡老太的一番話讓整個文科班的女生騷動不已,午休還沒過就抱著書本去搶占前排的位置。我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黑地,繁縷慌張地從外面跑進來把我搖醒,教室外的人聲嘈雜起來。
“想吃烤紅薯,我去給你買。”還沒等我睜開眼,她已把一個牛皮紙的信封塞到我手里。
“這是許澤漆給我的,他說報告結束后請你在校門口等他。”繁縷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也覺得莫名其妙。
“給我?許一張?你沒聽錯?”
“千真萬確。”
我理不出頭緒,只好先打開信封。里面躺著一張照片,上個世紀的沖洗技術像蒙了層濾鏡,天藍傾向于墨綠。兩個笑容燦爛的姑娘,和我昨晚看到的底片一模一樣。
不,還有一點不同——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是用圓珠筆刻上去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孔麗珍。
我的腦袋“轟”一下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