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霜降。
這天,謝過了小棧老板娘的香甜的粥和可口的小菜,背包里裝好一套蓑衣,再加一串從老板娘這里換的銅錢,徒步走向那座一年一至的山。臨走前老板娘囑咐我說,今年比往年來的更濕潤,雨下的比往年大些,山上難免濕滑,叫我當心著些。
這山偏僻的很,小棧到這山也是有一段距離,鑒于有一大半的距離都是無人煙的,為了更少的人知道,我從來便是自己徒步,一年一度的拜訪,一年一度的買與賣,一年一度的徹夜長談。
兩千零八年晚秋。
在這里游玩時偶然在此小棧住下,小棧裝飾很古樸卻也透露著一些雅致。老板娘是古代的衣裝,因為我對這些不通,因而并不知道這是哪朝哪代。倒是老板娘頭上簪的已經磨的暗淡的簪子,我喜歡的什么似的。
小棧附近的空氣很好,飯菜很好吃且是東西,價錢適中,于是一連幾天我們便在這住下。這日老板娘為我們端上了自釀的桂花酒,與一般的桂花酒不同,更醇厚濃郁。朋友貪杯,本就不勝酒力,多吃了幾杯便睡下了。老板娘見我吃的腮紅,仍不放下酒杯,
問到 :喜歡 ?
我道 :自然 。
老板娘說,離這里八九里地有一座山,山中有一位隱士,釀得極好的桂花酒,比她的好上十倍。我不禁奇了:既是隱士,老板娘如何知道他釀得好酒。老板娘只回了句:“這酒無礙,多吃點子無妨?!?/p>
第二天早上朋友還未睡起,我下床到招待客人的廳子里問正在撣灰塵的老板娘去那山的路徑。我當時并沒想過老板娘為何如此不猶豫的告訴了我且她知道隱士,也并沒想過既為隱士如何讓我找的到。一是我極想得到一釀好的桂花酒,二是覺得老板娘不是壞人,并無大礙。
準備時我問老板娘:“既是去見隱士,可該穿些不一樣的衣服?”
老板娘說:“這是自然,隱士本是厭倦了現世的紛擾,再穿現世的衣服去見他,斷乎使不得?!?/p>
說著便從里間的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蓑衣。我問老板娘為何拿了一套蓑衣,她只說:“有破敗感,且能遮雨。”我自知不好多問。老板娘將蓑衣裝入我的背包,外加給了我一個縮口的藍布小袋子,像極了古時候的錢袋子。
她對我說:“到了山腳下便可把這蓑衣換上,背包暫且放在山腳下,沒人來往,不用擔心被偷,這錢袋子里有二三十個錢,拿來買酒吃,還有二三十個錢是酒甕錢。如今已是晚秋,山上濕冷,蓑衣單薄,將就著些,路上吃東西容易肚子疼,且忍一忍,回來再吃?!焙唵纬粤孙埐撕笪冶闾ど狭四菞l路。
這一天 ,霜降。
八九里地的距離,對我這個不總運動的人來說,多少有些吃不消。一路上走走停停,歇了幾次,終于到了這山。山雖不高卻很深,滿目蕭黃。隱約間,仿佛從密密的樹的枝椏中,看見了星星點點的桂花。
老板娘說,那片桂花林處,便是隱士的住所。
換上蓑衣后,登上了山,一番周折后,來到了桂花林處。見隱士一身青衣布衫散著頭發在采摘桂花,沒有一絲表情,眼神似乎放空,忽略了身旁的一切,除了那桂花。
一時,我好像個畫外人,不敢擾了畫中的景色,也不知道如何開口。隱士微微轉頭,見我一身蓑衣,開口:“帶的可是銅錢?”我答:“有四五十錢?!?p>問:尋一甕?
答:足矣。
于是我接過了剛盛好的一甕桂花酒。隱士說:“這山與別處不同,桂花落得遲了些,想是因我的緣故,這荒山多了個人,多了些生氣,桂花也開的久了些。我道:“桂花香已是淡香,只這片林,似乎又淡了,顏色卻比一般的桂花深了些?;ㄩ_時開,花落時落?!?/p>
隱士說:這三秋的桂子,可釀得好些桂花酒。我說:全仗著木樨的清香。
隱士說:不然,還有幾成功勞是山間下的不多的雪。
我說:山間的泉水也是甘甜。
隱士的桂花摘的差不多了,我見他又要釀酒,心里想著:他釀酒必不能讓外人所見以免偷學了去,自己已然歸隱,不可讓自己的手藝落了人間。于是便對隱士說:“這袋子里有四五十錢,是酒錢和酒甕錢。山路艱難,且荒涼,天色將晚,還是早些回去罷,叨擾了。”
轉身后聽見隱士說:明年霜降再來可好?我說:自然,桂花酒乃佳品。
回到小棧后,老板娘端上一碗雞湯,問:“可是乏了?”我累得只點了點頭。喝完雞湯后,便覺有了睡意。老板娘打點完走時說:“對你朋友只說這酒是買我的?!蔽逸p聲嗯了一聲,便昏昏睡去。第二天醒來,上午已過了大半,朋友說:“可算醒了,今天下午五點的火車,抓緊收拾一下?!迸R走前老板娘又端上了桂花酒,朋友這次只吃了兩杯,覺得不過癮,便要買一甕留著回家慢慢吃。我也買了一甕。然后朋友提著老板娘的酒,我提著昨日的酒,便回程了。以后的每一年霜降前幾日,我都會來這個小棧。霜降那日,去買一甕桂花酒,且從第二年起,山上的桂花已落,而我和隱士喝著他煮的茶徹夜長談等天明,零九年談生苦、一零年老苦、一一年病苦、一二年死苦、一三年求不得苦、一四年怨憎會苦。今年應談愛別離苦。霜降這天我又走上了這條路,但到了山上以后卻只見桂樹不見隱士。我喚了許久找了許久還是不見回應,心里想不通便下山了,想與老板娘說這一奇遇。卻不料我走回去時,不見了小棧,街上的人們活動正常,一切似乎沒什么不對。找了家新開的面館,卻說只收銅錢,身上正好有從老板娘那里換的用來買桂花酒的銅錢,便買了一碗雞湯面吃。又多給了一文錢,要了碗雞湯喝。只覺得這雞湯和我初次從山上回來的時候老板娘煨的雞湯很是相像,便問館主這湯是誰熬的,館主說他家的熬的,還說他家的釀桂花酒也是一絕。我仔細端詳了館主半天,竟覺眉眼與隱士有幾分相像,思忖了一會兒,便問館主:“愛別離如何解?”
館主說:“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p>
又說:“這桂花酒很好,可吃上一杯?”
我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親如父子,近如夫婦,亦難得終身相守,又何況其他呢?萬法無常,愛別離之苦,是誰也無可避免的。至于桂花酒,我自前年信了佛祖,便不再沾酒肉,還是不碰了?!?/p>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