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在流淚,從懂事開始我就把她的眼淚看在眼里,她面帶淚痕神色蒼白勾動嘴角微笑著對我說,花兒,別過臉,一會就好。
我倔強的瞪大眼睛看著他們撕扯,他揮手而下,看著玻璃杯在冰冷的地磚上支離破碎如同這個家,血液滲出在她單薄的衣服上開出了一朵妖冶的薔薇,白熾燈昏黃的映照著角落里的瘦削,顫抖的等待著又一次的拳打腳踢。背影在石灰墻上被拉的很長很長,仿佛終將消逝卻又微弱的面對殘酷的現實。
20年前的記憶在夢里刷新了一次又一次,以為的過去卻倒帶著重復又重復的溫習,發瘋似的按下停止鍵卻無補于事,只能任之噬食埋頭黑暗中。
2.
她走了,又回來了。
逃離,成了她那時唯一能做的決定。
只身一人的每個日夜是否如我想你般想我?
媽媽,你什么時候走呀?
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
媽媽,我升一年級了……
媽媽,我做團支書了……
媽媽,我要北上了……
媽媽,我想你了……
開始她常常打電話回家,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好像有永遠聊不完的話題,他嫌她啰嗦,或是不耐煩的把電話掛了,或是話到最后吵鬧的不可開交,不歡而散。
后來才知道,夜幕降臨她不愿回屋面對著四面冰冷的白墻,不能入眠,把電視開著放到天亮,冬天只能擁抱自己取暖,夏天獨自走在燥熱的馬路上,入夜無燈,獨自歸去,每一步都是心驚膽戰……
她說,說說話,就不會害怕黑暗與孤單了。
華燈初上,與誰何關?城市的燈紅酒綠,音樂放縱,萬家燈火,仿佛都在冷眼旁觀這瘦小的身影,盛夏晚風拂面而過,卻冰冷刺骨。
3.
20年以后,她說,花兒,我回來了。
她錯過了我的童年與青春,我失去的擁抱與呵護,她嬌美的面容徒留歲月的勾勒,我微微低頭,看著她的青絲已被白發所替代,兒時眼中高大得眩目的身姿不再,我們終究回不去,那些年失落的成長足跡……
以為早已忘了那段面目猙獰的記憶,如今卻又被掏出來狠狠地的鞭笞,鮮血淋漓,再也無法忘記。
似乎從不曾忘記,只是不愿再提起。
20年后,當期待再次成為失望,我只能放空自己,無從訴說,亦不再挽回。
在每個孤獨的夜里,我曾翹首以盼,有一天爸爸媽媽擁我入眠,而不是我守著年幼的弟弟,守著他恐懼的夢魘,不眠不休的呵護與照看,這些本該我們得到的愛,卻成了放大的陰暗面,如墨夜色,觸手不可及。
4.
“看我不砍死你!”他揮動著手中的菜刀,雙目充血,鷙狠狼戾的從廚房沖到她跟前。
“你砍死我最好。”她昂首揚起一絲悲戚的微笑道。
心狠喪智如他,倔強要強如她。
鄰里聞聲而來,欲擋下刀光,“你們都給老子滾!關你們什么事?”他大吼并揮動著菜刀作意砍下。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清瘦的身影從三五人中沖了出來,一手握住他拿刀的手腕,一手困住他的腰道,“冷靜下!”
“你是她姘頭!這樣幫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清瘦的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隨即恢復了正常。似乎不曾想到男人會有此誤解,是氣話還是不信任的種子早已埋藏心中多時卻無從得知。
“你是狗嗎?到處亂咬人!”她顯然沒想到他竟是這般在眾人面前羞辱她,說小叔子與她有染,隨即轉身目光潰散虛脫似的輕聲向眾人道,“都回去吧,我累了。”
“我早該把你們扔下樓摔死,不至于給自己添堵!”他指著在陰暗角落里的兒女,還有面前的她。女兒正把年幼的兒子擁在懷里,試圖隔絕外界一切吵雜,誰也沒有看見大女兒此刻臉上的表情,十指發冷。
她凄然望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淚又再一次從倔強的小臉落下,失望,更絕望。
次日。
晨光熹微,她單薄的身影恍惚在晨霧中,形影孤單,回了回頭什么也沒看見,漸行漸遠,直到陽光消散了迷蒙,陽臺上站著一個稚嫩的人兒,清澈的眼眸染上了冰霜。明明是蟬鳴的盛夏,四周的空氣卻冰冷的入骨痛徹心扉。
“還是丟下我們逃了,呵呵。”女孩緊握雙手,任其指尖扎入手心痛不自知,轉身下樓進房間,看著她那還沒懂事的弟弟蜷著身體雙手伏于胸前,熟睡如搖籃里的初生嬰兒。
5.
她說,“回來了,放不下這個家。”
如果是在十五年以前,我會擁著她的腰再也不放手。
而如今只剩手機里平緩的呼吸聲,“嗯,回去就好。”便掛了電話。
我在冰冷的北方看著雪落紛飛,她在溫暖的南方休養生息。
“下雪了。”我喃喃自語道,踏入淺薄的積雪中,任其浸濕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