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正午,水牛汪在水里,露個大頭,雙耳前扇后扇,鼻孔坑嚇坑嚇噴氣。
牛娃有的汪在水里,狗刨幾下。有的爬到楊樹上乘涼,聽風搖樹葉,嘩嘩嘩的響。有的折幾根楊樹枝編一頂蓬大的綠帽扣在頭上,幾人分兩隊,模仿綠林軍嘭嘭啪啪,打仗。還有個別鬼鬼覷覷,盤算著去田里摸個瓜來。
瓜是有人看的,最保險的辦法是偷自己家瓜田里的瓜。自己家是誰看瓜,這個時候看瓜人在不在瓜庵里睡覺,摸得門清。就見一個娃子蹲著腿,勾著腰,悄沒聲息的象老鼠一樣刺溜到自家田里,就近摘個大家伙,慌張著刺溜回大路上,勝利的和小伙伴們分享。
八十年代初,我們村普遍種小瓜。小瓜沒結前看瓜秧都一樣,墨綠粗糙的梗借著蔓的爪勾順地爬,皺皺的大圓葉綠汪汪地長。小瓜秧開一樣的五瓣小黃花,躲在葉子下嬌俏?;?,瓜結拳頭大,是什么品種的瓜就如懷胎六月的女人,清清朗朗。
冰糖酥瓜通體雪白,一窩一窩的結,看著就讓人喜歡。等看見瓜蒂附近5~6個蔓枯黃,瓜即熟了。摘個下來,用手微用力一捏,啪嚓即裂,瓤白秄黃。咬上一口,蜜甜脆酥。要不怎么敢叫冰糖酥呢!
十棱頭瓜通體翠綠,瓜身從頂到蒂十條深溝象棉線在發面饅頭上勒出的等距條紋,波浪出個性。沒熟的十棱頭瓜皮緊肉厚,瓤苦,一股青滯味,吃起來沒勁。等十棱頭熟了,緊實的皮烘出了一點脆性,用拳頭一硾,可開。打開的十棱頭瓜肉翠綠有光澤,咬上一口,如冰沙清脆甜蜜。
老面頭瓜通體色白帶淡綠,瓜身光滑,個頭比冰糖酥大。老面頭瓜沒熟時也是肉青滯,瓤苦,一旦熟了,半米外可聞到瓜香,越熟越香,一個香瓜可香一間屋子,誘得人走不動路。拿一個一捏即裂,肉沙沙的白中帶綠,泛著絲質的光。咬上一口,面、香、輕甜。老奶奶牙再不濟,啃兩個老面頭,輕松,過癮。
大部分小瓜沒熟時,瓤都苦,不好吃。有一種瓜叫酥瓜,特例,再小都不苦。酥瓜皮薄,皮色有如青蛙樣的花皮,也有純白淺綠皮。酥瓜一致長型,象短瓠子。酥瓜熟時肉薄,肉由內而外是黃到綠白的漸變,越熟黃越厚,越酥甜。
小瓜還有其它品種,我還記得菜瓜的樣子,其它忘了。一到夏季,小瓜熟時,傍晚,家家一家老小下田下瓜。大部分情況下是老年人摘瓜,放成一堆,一堆,小孩子與壯年人負責運瓜。小孩用小籃拎,女人用大籃子挎,男人用筐挑,把熟了的瓜運到地頭,上板車。這時板車四周會加上一尺半高的護板,車內墊上厚厚的草,以防嬌貴的小瓜掂裂,裂的瓜從寶貝瞬間變累贅,一文不值。
天不亮,男人拉車,女人推車,趕集到七里外的劉巷,八里外的孝儀,十五里外的馬城,二十里外的上窯去賣瓜。賣瓜的技巧全憑瓜農自己琢磨,一樣的貨,不一樣的市,我老爸總是比別人賣的錢少。
所有的瓜都怕連陰天,下雨。一場連陰一周的大雨,水,漫溝漫壩,田里一樣是水汪汪,無處可泄。可憐的瓜們全漂在水面上,等雨停,水落,太陽一曬,全完。很多人家不甘心所有的瓜打水漂,一家大小冒雨,踩著泥濘下瓜,洗瓜,死掙活拽地拖到集上,雨天市差,賣不到幾個錢。就看瓜農們自己窮折騰自己的可憐。
九十年代后,運輸稍發達些,我的家鄉人改種西瓜。西瓜的好處,皮厚皮實,耐儲存,如果遇連天陰雨,熟的瓜可摘回家存幾天。但沒熟的瓜受澇,摘回家不會象西紅柿一樣能放熟,只能放任爛在地里。所以“靠天收”,不管什么時候,天氣對于農人都很重要。
我的小孩沒上小學之前,我幾乎每年夏天都回老家吃瓜。小瓜,西瓜不間斷的存在老爸陰涼的西屋,隨時取吃,一口囗的甜漬溢流滿嘴。不過下瓜很累人。西瓜個大,一個十來斤,滿滿一拖拉機兩三千斤的瓜全靠我跟老爸頂著大太陽,背、挑上路,上車。第二天天不亮,老爸起來搖響拖拉機開到集上賣,我要求跟去,他堅決不讓,他說路上不安全。他不怕自己有長短,他怕我有閃失。我家后的嬸嬸就是坐在拖拉機上隨老公去賣瓜,車行在公路上,一陣風吹掉嬸嬸的草帽,她急跳車去揀,摔斷了雙腿。
小孩上學后,暑假常常連上培訓班,我不再回家幫老爸下瓜,老爸也改種幾分地的瓜只吃不賣。逢瓜季,我前幾年會開車回家拖一后備箱回城,親朋好友分著吃。近幾年懶得為吃瓜跑一趟,改喊老爸到我家來玩幾天。老爸到我家必帶自家的蒜頭、綠豆、西瓜。無論我怎么吵他,不讓他帶西瓜,他都不聽。他說不重,一二十斤的東西背在身上,跨越近二百公里,能不重!
老爸的瓜是最好的,我們吃得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