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利軍把我從攔河閘送回來的路上,在車里給了我一個存折,他說,這是給我兒子的,密碼和你那個一樣,存在你這里,一年以后再轉交給她。
這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太大,生生把我嚇了一跳,你沒回家?還要走?一年以后也不回來?
文利軍說,回過了,我還得走。
我想不通,問他,那你回過家了為什么自己不給她?
文利軍說,這個存折現在不能給她,你先放好了,一年以后給她。
我幽幽說道,你這些存折,我拿在手里心驚肉跳的,你還要讓我拿一年,你就不怕我為了卸掉負擔等不到一年就給花掉嗎?
文利軍握住我的手,又把我拉進他懷里,他有點心疼地看著我說,如果你需要,那就不用給她了,你用吧,她還有錢。
我推開文利軍說,這里面是多少錢,隨便就又讓我用了?
文利軍輕聲說,20萬。
什么?我又嚇了一跳道,這么多?你是說,你還另外又給她留錢了?你到底有多少錢?哪來的?
文利軍看著我,平靜如水,不說話。
好吧,明知道問不出來,我還是忍不住要問,結果是預料中的,有什么好奇怪?
車到我家門前的巷口停了下來,文利軍率先下車,去幫我把車門拉開,等我下車,立刻給了我一個深深的擁抱。
這是一個生離死別般的擁抱,文利軍的臉,緊緊貼在我的頭頂,他嘴里呼出的熱氣,一下又一下輕拂著我的頭發。我雙手環上去撫在文利軍的后背上,埋頭靜靜地伏在他的懷里,任由他擁著我,好久好久。
文利軍走了,我是先回到我家大門口的,車燈靜靜地亮著,照亮我回家的路。我知道,文利軍就在身后,他會等我進了大門才離開。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住沒有回頭,進去把大門關上,背靠著門,聽到汽車發動起來,然后走遠。我的心,像是從身體里抽離出來,隨他遠去。
文利軍留給他兒子的存折,被我揣兜里裝了好幾天,這是我此生見過的第二個巨額存折。相較于第一個,這個余額更高的存折拿在手里似乎已經沒了慌亂、沒了心驚,我像拿了個幾百塊錢的存折一樣,來來去去已能做到泰然自若。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既不打算花掉,而且遵照文利軍的囑咐,也不能現在就去送給他的妻子,每天上下班隨身帶著這么大額的一個存折就不怕丟掉嗎?萬一丟了可怎么辦?
當我意識到自己很有點匪夷所思的時候,一個人就又嚇了一跳,趕緊瞅了個家里沒人的時間,又如法炮制把這個存折藏在了面甕底下的一塊磚頭下面。
隔天是個周日,文利軍的妻子又來家里找我了,我正在院里晾曬洗好的衣服。見她進得院來,心里很是矛盾,我跟文利軍說過,永遠不會再見他和他的妻子。但我那時候以為他回來就是不走了,要開始過正常的家庭生活了,我沒想到文利軍只是回來露了個面就又走了。
我邊晾衣服邊在心里琢磨這些的時候,文利軍的妻子開口說話了,洗衣服呢?
我沒看她嘴里嗯了一聲,繼續晾我的衣服。
文利軍的妻子往跟前湊了一下低了聲問我,你前幾天見到文利軍了吧?
我面無表情地說,沒。
文利軍的妻子吃了一驚,她拉了下我的衣襟小心地問我,怎么了,文利軍傷害到你了?
我看她一眼淡淡地說,沒有。
她開始幫我晾衣服,三下兩下就把盆里的衣服全部晾起來了。然后拿了盆自作主張就進了屋放下盆直接拐進我的屋里,站在院里愣了一下,我也跟在她后面進了屋,終究是做不到不理她。
進了屋我問她,找我什么事?
文利軍的妻子說,這幾天心里感覺慌慌的,不知道怎么了,總覺得要出大事。
我看她半天說,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文利軍的妻子說,文利軍前幾天回來一趟,在家待了一個多小時,交代了很多事情,我當時見到他有點太激動了,沒反應過來。這幾天越想越不對勁,他回來一個多小時,把兒子抱了一個多小時。有些話越琢磨越害怕,我突然覺得,他是再也不打算回來了。他臨走時候跟我說找你還有點事,他跟你說什么了嗎?
我嘴里咕噥著,要出大事?要出大事?……心里仔細回想那天晚上的事情,回想文利軍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文利軍說,他要護我一世安穩,可是,他好像做不到了。
文利軍除了給我送那張留給他兒子的存折,他把我帶出去,似乎專門就為說這句話來著。我當時的理解是他打算回歸家庭,所以要疏離我了。
現在想想,以我對文利軍的了解,他怎么可能專程來跟我說這么一句話?況且他還把最重要的事情托付與我。我當時也是陷入自己的思緒太傷感了,先入為主地強行做了這樣的理解。
現在看來,我理解的,和文利軍所要表達的,完全是南轅北轍毫不搭界,怪不得文利軍只能沉默,以他的心境,加上他能和我在一起的時間可能不夠用了,他已經完全是無從解釋了。
這樣看來,文利軍極有可能陷入了某種困境或者是危險之中,他冒險回來一趟,只為告別。
這個想法令我的心瞬間跌入無底深淵,看著文利軍的妻子焦灼的神情,我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文利軍的妻子見狀,抓住我的雙手問我,是不是他跟你說什么了?
我吞了口唾液艱難地說,文利軍說,他以后沒有辦法護你安穩了。
文利軍的妻子跌坐在我的床上,稍頃,兩行清淚自面頰滾落。
我同樣不好過,巨大的悲痛挾裹著說不清的思緒洶涌而至,撞擊得心痛到無法呼吸。
混亂中突然想到那天開車的人是宇文豪,我問文利軍的妻子,宇文豪在家嗎?
文利軍的妻子搖搖頭說,不在,他跟文利軍一起走了。
宇文豪不在,我心里沒了底,這事除了文利軍和宇文豪,還有誰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自那晚與文利軍一別,我以為,我把這輩子最難過的一個心理關口過去了,誰料想,今天卻感覺陷入了更加艱難的心路歷程,這真是,沒有最難,只有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