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出門,就來到了這里,距家五百里之外的濟南。
一個深居農村的女娃,來到這大城市,陌生與新奇,是可想而知的。
高高的樓房,寬寬的馬路,栽滿綠樹與花草的庭院。這最平常的景物,于我而言,也是另一番天地。需要熟悉,需要接納和融入。我踩著一階一階的階梯,反反復復地上上下下,心想,這城里真是麻煩,不像我們家,從堂屋到庭院,從這間到那間,一抬腳就到了。
不習慣的,還有很多。到食堂打飯 就很不習慣。每天時間一到,宿舍樓里就蜂一般地涌出一批學生,密密麻麻的,擁擠不堪。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飯碗和菜碗,從宿舍樓里涌出來,再堆到餐廳的門口等著開門。那情景,就像饑荒年代里放糧,爭著搶著,唯恐落到最后。
落到最后,當然也是餓不著的,因為每人都有份。至于擁擠和爭搶,也許是因為搶個新鮮,或者搶個好玩吧。
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是考進來的,所以,基本上每個人的水平都不差。大家七八個人住在一個宿舍,幾十個人坐在一個教室里,不再比學習,無形之中,私下里議論的,都是誰的家長是干什么的,誰家是城里的,誰有城里的親戚。至于學習,早就是副業(yè)。那專業(yè)課也確實少,日子就像老家煮的稀飯,米粒兒少,湯水多。
一種巨大的空虛感奔我而來。
每到周末,我就到處去尋找我的鄉(xiāng)親。我期望從他們那里能夠獲取到老家的熟悉的味道。師范學校,紡織學校,城建學校,中醫(yī)大學……能想到的熟人,都找遍了。可是,她(他)們也和我一樣,都是剛走出家門的孩子,面臨著和我一樣的狀況。
這時候,三姐來信了。
三姐比我大一歲,她正在滕州師范讀書。她已上了兩年的中專,早就習慣和喜歡上了中專生活。她參加了校體育隊,練舉重,在我們市級比賽上還獲了獎。同時參加了校讀書會,每天拿出固定的時間閱讀。她喜歡讀書,我知道的。
她在信中說:小妹,你現(xiàn)在可以讀你喜歡的書了。
讀我喜歡的書?哪里有書呢?
我們教學樓的后面,有一排二層的小樓,小樓的一層是男生宿舍,二層就是圖書館。我到圖書館去借書。
管理借書的是一位中年女老師,姓侯。候老師戴著眼鏡,圖書的管理就她一個人。我把想借的書寫在紙條上遞給她,她接過來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我,慢慢地說:這些書都借出去了,你過段時間再來吧。
過了一周,我又去了。侯老師說:又借出去了。我只好再回去。第三次去時,我想好了,一定要告訴候老師,我登記上,要給我留著,不能再借給別人了。可是我話剛說出來,侯老師就笑了,說:傻孩子,你要真想讀,自己去新華書店買吧,咱這是商業(yè)學校,專業(yè)書籍多,文學書籍少。那幾本文學書,光老師還周轉不過來呢。
自己買書?就我這口袋,那怎么可能呢?
三姐知曉了我的窘境,在信中說:你等著,我到我們圖書館借出來,給你寄過去。先借一本你看著,看完了寄回來,再給你寄第二本。
收到姐姐信后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姐姐寄來的第一本書。一本厚厚的外國名著,《簡愛》。這本書,簡直太贊了,我一讀,就愛上了它。那語言,作者那親切的話語,就像是從心里流出來似的,叮叮咚咚,溫溫暖暖地,又流進了我的心里。
我像一個餓了半年的乞丐,終于見到了吃食,拼命地咀嚼、吮吸……
我以極快的速度讀完了。簡愛、羅徹斯特、瘋子,那人物還在我腦子里轉,那情境浸潤的滿足還縈繞著我,我又讀了第二遍、第三遍。快到還書的日子了,我不得不把書寄了回去。
幾天后,我就收到了三姐寄來的第二本書。同樣地,第三本、第四本……如期而至。
《飄》、《紅與黑》、《根》、《平凡的世界》、《朱自青散文》……太多了。這一本本文學巨著,就在我與三姐的書來書往中,走進了我的生命里,四年的青春時光,也就在我與三姐的書來書往中,不知不覺悄然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