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請不要放手（上） 點這里
03
回到家里，張小輝馬上去洗澡，他說要把醫院的穢氣洗掉。他十分認真地洗，還把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換掉。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干凈，一邊抹肥皂，一邊反復地洗手，一個一個手指仔細地洗。
“小輝，停下來，你不能一直反復洗手。”林瑛對小輝說。
“不，媽媽，你別打擾我，我到底洗了幾遍了。”小輝正在努力地回憶自己的動作：14還是15，或者是44？不，太可怕了。他突然大喊著，雙手抱著頭。
“小輝，你怎么了？媽媽只是希望你去做一些積極的事情，不要縱容自己做一些無聊的事情。”
“什么！你認為這無聊嗎，我在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你卻說這些是無聊的？”小輝發怒了。
“小輝，聽媽媽的，你現在不是考慮應該怎么做，而是要如何不去做。”林瑛試圖說服小輝。她走上前，緊緊地抱著小輝，輕輕地揉著他的太陽穴，她想讓小輝平靜下來。可是沒有用，小輝用力地把林瑛推開。
“小輝，我是你的媽媽呀。”
“不，你不是我的媽媽，你是惡魔，是害我的人。”小輝邊喊邊使勁地打靠近他的東西，包括他的媽媽。
林瑛哭喊著，試圖想抓住小輝的手。可她沒有辦法，小輝的力氣突然變得異常的大。林瑛只好躲到一邊，任憑小輝發瘋地砸爛周圍的東西。
過了一陣子，小輝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痛苦地抱著頭，哭喊：“媽媽，幫幫我，我很難受，我的頭痛得厲害。”
“我的孩子。”林瑛趕緊上前抱住他，“過去了，沒事了，小輝，你靜一靜，聽媽媽說好嗎。”
“小輝，你要按照媽媽的方法去做，你的那一套方法是不對的。它只會讓你越來越痛苦。聽媽媽的，象書上說的脫敏療法，慢慢地，一點一點去面對它。”
“媽媽，我做不到。”小輝搖著頭說。
“你能做到的，哪怕你做了一點點，媽媽都會感到高興的。只要你勇敢地去做，媽媽始終都會在旁邊幫助你。告訴自己‘我能做到’。”
“媽媽，我感到周圍的一切變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怕，就像一個人走在荒郊野外一樣，我的心里一直害怕，我控制不了。”小輝的心跳加速，林瑛可以感覺到。
“孩子，不要怕。你會好好地活著，不會死的，相信媽媽。”林瑛溫柔地說道。
“媽媽！求你不要再說出‘那個’詞，好嗎？我一聽到這個詞，就會害怕得發抖。”小輝肯切地看著林瑛，直到林瑛點頭答應了，他才緊緊地抱著媽媽。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可是小輝的病沒有好轉的跡象，反而隔三差五地就會無端地發脾氣，林瑛已經習慣了。事實上，林瑛以極大的耐心地容忍著，只因為她是小輝的媽媽。“母親”是個偉大的稱呼，它能幫助一個女人克服常人無法想象的困難。林瑛就是這么做的，每天都這么做。
現在的小輝已經不是原來的小輝了，整天在想他的同桌為什么會死，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機？他開始特別注意數字，注意許多他認為不吉利的東西，然后把這些不相關的事情用一種常人無法想像的邏輯聯系起來。
他每天都在計數，盡量避開數字“4”，什么4號，星期四，甚至連任何動作都避開逢4的次數。只有這么做了，他才覺得心理舒服，否則他會惶恐不安，緊張，頭痛，流汗。所以他每天必須按照自己所規定的荒謬的程序生活。
恐懼的癥狀強迫他不停地做著無聊的事情，他無法停下來，即使他心里也不情愿這樣做。他膽顫心驚地過著每一天，就象一只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精神崩潰，甚至要他的命。
“可憐的孩子,媽媽都不知道怎樣去幫助你。”林瑛一想到這些，就會悄悄地落淚。
可是讓林瑛更為難的是孩子的問題已經影響到她的工作。因為小輝的情緒很不穩定，她上班遲到，下班早退，工作時竟然走神。終于，公司的劉總把林瑛“請”到了辦公室。
“林瑛，你是公司的財務經理，你的一舉一動都應該是公司的表率。你覺得自己做到了嗎。”劉總板著臉問。
林瑛不敢看劉總的表情，她低著頭，慢慢地說：“劉總，我知道我這幾天的表現讓你很失望，可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劉總打斷林瑛的話，氣乎乎地說，“誰家都有孩子。大家都有孩子，都是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工作。你知道嗎，我的孩子有多調皮，三天兩頭就給我惹事，老師經常打電話給我，我也很煩。可是我能夠對大家說:‘今天公司放假一天，因為我的孩子在學校闖禍了。’”
“劉總，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我的兒子，他，他幾乎要瘋了。現在就像三歲的小孩，他需要有人天天陪在他身邊。要不然……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
“你說你兒子快瘋了，難道他現在是個瘋子？”
“劉總，你可以指責我，但不可以這樣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是心理出了些問題,但絕對不是瘋子。”林瑛一字一字地說，她要讓劉總聽清楚她的孩子不是瘋子。
“好吧，我們不討論你的孩子，我們來談一談你打算怎么處理好家庭和工作的關系。”劉總稍微緩和一下氣氛。
“我想請個長假。”林瑛低著頭，不敢看劉總。
“請假？不行！我們公司正在準備上市，可我的財務經理居然不在崗，這合適嗎？”劉總不同意林瑛請假，尤其在這個時候。
“劉總，我知道這個時候不合適請假，可是家里現在真的需要我！”林瑛肯求劉總批準。
“可公司現在也需要你。家里和公司哪一個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劉總有些不高興了。
“左手和右手同樣重要，我無法做出選擇。”
“如果你做不出選擇，那么公司會做出選擇。”這回劉總真的生氣了。
沉默，十分鐘的沉默。
“林瑛，你是公司的老員工了，公司和我都很看重你，我希望你能從大局出發考慮這個問題。”劉總首先打破沉默說。
“劉總，家庭和工作的問題，我也想過。可我的心里真的放心不下我的孩子，如果不能請假，我想辭職。”當林瑛從嘴里說出這幾個字時，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什么，辭職？我沒聽錯吧，今天可不是愚人節。”劉總非常震驚，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林瑛居然想辭職。
“這也是迫不得已的。”林瑛小聲地說。
“不，林瑛，告訴我這不是你的想法。”劉總認為林瑛只是一時沖動，他希望林瑛收回剛才的話。
可是林瑛用肯定的聲音再次回答了劉總：“劉總，我不想因為個人影響到公司正常運作。孩子和工作，我只能選擇一樣，那么我選擇孩子。因為工作沒了，可以再找，可孩子只有一個。”
04
林瑛辭去了工作，專心當起了小輝的心理醫生。雖然她不太懂心理學，但是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她覺得有能力也有必要幫助孩子走過人生的這道坎。
她耐心地開導小輝，告訴小輝死亡沒什么可怕，那只不過是大家最終無差別的歸宿。雖然小輝還不能接受這種觀念，但至少沒有像以前那樣固執的反駁。
小輝的情緒慢慢地穩定下來，林瑛心里感到高興。哪怕孩子只有一丁點的進步，她都毫不猶豫地鼓勵他。對于心理患者，關心是最重要的，家人的鼓勵就是一種最實在，最溫暖的關心。
心理病的治療過程是一個綬慢的過程，不能用一種急風驟雨的方式對待心理患者，必須采用一種溫和的辦法，慢慢地改變心理患者積壓在心理的病態觀念。
人的情緒好了，也有了想嘗嘗美食的欲望。張小輝最喜歡林瑛燒的糖醋魚了。這天中午，林瑛特地燒了一盤糖醋魚，還準備了好幾樣小菜，只要孩子高興，林瑛做什么都不覺得累。
“來，小輝，糖醋魚，你從小就喜歡吃的，嘗一嘗，看看媽媽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嗯，好吃。”小輝夾了一塊放在嘴里，邊吃邊說，“真好吃。”
“小輝，你要是都這樣，媽媽就很高興了，媽媽愿意養你一輩子，只要你沒事就好。”林瑛看著小輝津津有味吃著糖醋魚，自言自語道。
“媽媽，你為了我把工作都辭了，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贅。”
“傻孩子，辭職的事與你無關，是媽媽想辭職的。媽媽從來沒想過要責怪你的。”林瑛認真地說。
“媽媽，你也吃吧，好像今天你很高興。是不是不愿去上班，在家特舒服。”小輝微微一笑說。
自從孩子病了以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小輝臉上的笑容了，林瑛好像長舒了一口氣：“是啊，不愿去上班，不愿去管那些事，挺輕松的。要不然平常這時候都累得半死。”
“媽媽！”小輝突然臉陰沉下來。
“怎么了，小輝，哪不舒服了？”林瑛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惹怒小輝了。
“你剛才說什么話？”小輝生氣地說，“我不是跟你講過不要說那個字的嗎，你怎么全忘了。”
林瑛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一高興說漏了嘴，把小輝忌諱的“死”字說了出來，“是媽媽的錯，原諒媽媽一次吧。”
小輝不搭理她，低頭扒了兩口飯。
“要不，聽聽音樂，看看小品節目。這些娛樂節目不僅有助于消化，還能緩解緊張的情緒。”
“媽媽，我不是說過不看電視，不看報紙嗎。哪個節目，哪張報紙沒有出現那個字的。我不能接受！”小輝一臉的不高興。
“小輝，媽媽只想讓你開心。你都不看就舒服了嗎，可是一直逃避總不是個辦法呀。”林瑛輕聲細語地說道。
“你想讓我怎么做！你在要求一個病人去做他不能做的事，你太過分了！”小輝大聲地喊道。
“你誤會媽媽了。媽媽只想幫助你，沒別的意思。”林瑛好言相勸道，“算了，不提了，吃飯吧。”
“吃飯，你讓我怎么能吃進去呢！不吃了！”小輝又開始發脾氣了。
“小輝，不要這樣，聽媽媽的話，吃飯，好嗎？”林瑛溫柔地勸道。
小輝仍然不吃飯，這下林瑛也失去耐心了，“小輝，你到底讓媽媽怎樣，你這樣不吃飯是想氣死媽媽嗎？”林瑛一急起來，又忘記了不能說小輝忌諱的字。
這下，把小輝完全惹火了，小輝覺得身上有一種意志支配著他，只要聽到“死”字，他就全身不舒服，一股熱氣直沖腦門，他一下子掀翻桌子，站了起來。桌上的東西全部落在地上，摔碎了，那盤糖醋魚自然也不能幸免。
“媽媽！你存心要說那個字！存心不讓我吃飯！”小輝完全失去理智。
林瑛知道小輝又犯病了，雖然她現在也很生氣，可是和一個病人斗氣是很不理智的，她強壓住怒火，說道：“不，孩子，媽媽沒有……”
“你不用再解釋了。”小輝打斷媽媽的話，憤怒地說道，“你明知道我心里很難受，你還……，你這是在害我！”小輝跑進自己的房間，“呯”的一聲，把門關上。
“小輝，開開門吧。”林瑛幾乎在哀求。
“我不想見到你！你不要進來！你會害我的！”小輝在房間里大喊大叫。
“小輝，我是你的媽媽，怎么會害你呢。”林瑛看著滿地的狼藉，說道：“媽媽不會害小輝的，媽媽希望小輝早些好起來。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的孩子。”林瑛突然覺得渾身無力，一下子癱坐在沙發上。
又一天過去了，也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滿地的狼藉已經被林瑛收拾干凈了。可是小輝的房門仍然緊閉著，因為一個字引發的一場母子倆的冷戰似乎還沒有結束。林瑛只希望小輝走出來，她愿意做任何事情來彌補。這時，小輝的房門突然打開了。小輝站在門口，無精打采。
“小輝，你怎么了，讓媽媽看看。”林瑛趕緊走上前。
“媽媽，真對不起，我又惹你生氣了。”小輝竟然向林瑛道歉，太出乎林瑛的意料了。
“媽媽不怪你，小輝。媽媽沒有生氣。”林瑛非常高興。看來每天的確都有奇跡在發生。
“我還想吃糖醋魚，今天，可以嗎？”小輝又想起了糖醋魚，看來又餓了。這也難怪，一天沒吃什么東西，想不餓都難。
“當然可以，媽媽這就去買，你在家等著。”別說是一條魚，現在小輝讓她做任何事，她都會想辦法做到。
當林瑛打開門的瞬間，小輝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林瑛根本不知道她去超市買魚很可能是在和小輝做最后的分別。因為小輝此時萬念俱灰，他不想自己成為媽媽的負擔，反正心病折磨他這么久了，他想一了百了，自殺的念頭從昨天就開始有了，他按照他的想法，先支開林瑛，然后……
“真的要死了嗎？”小輝一遍又一遍地在問自己。
“是啊，像你這樣的人還有什么意義存在這個世界上。”另一種聲音說道。
“看來，我只要選擇死亡才能得到解脫，讓我再看一下我住的這個房子吧。”
林瑛此時正在超市買魚，她還帶著滿臉的高興，“小輝又好了，謝天謝地。”她心里想。
此時，小輝看了看大廳，又仔細地看了看每個房間，最后坐在沙發上，“再感受一下家里的沙發吧。”
“我可以不用死嗎？”突然有一種微弱的聲音在對小輝說。
“不，你活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還有臉賴在這個世界上嗎？”另一種聲音惡狠狠地說道。
“對，我得去了，去我應該去的地方。我的同桌，他在那兒等我了。”小輝自殺的念頭非常強烈，“選擇什么樣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了，我不想太痛苦。”
他迷迷糊糊地走進自己的房間，“用繩子還是，不，還是去廚房拿把刀吧。”
他又走向廚房，選了一把水果刀，“這刀真合適，像為我打造的。”他拿起刀準備向自己的手腕割去。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林瑛回來了，她看到小輝在廚房里，手里拿著一把刀。
“小輝！”她扔下手中的魚，沖了進去，一手抓住了小輝拿刀的手，“小輝，媽媽求你！你別這樣，放下刀，媽媽跪下求你！”
林瑛真的跪下來，為了孩子，林瑛顧不上什么了，這孩子是她傾注全部心血養大的，不能就這樣結束生命。
小輝當場愣在那兒，“不，媽媽，你快起來，你不能這樣。”小輝松開手中的刀，也跪了下來。
林瑛趕緊拉著小輝，硬從廚房拽了出來。
“小輝，你不要媽媽了嗎？”
“不，媽媽，小輝的病不能好起來，我不想連累媽媽。”
“我們是一家人，談什么連累不連累呢，你知道不知道你這么做等于要了媽媽的命。”
“媽媽，小輝很不孝順，打過你，也罵過你，小輝沒臉在世上活著。”
“小輝，當媽媽生下你時，你就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你只有好好活著的義務。媽媽不會怪你做了什么，畢竟你是病人。無論你做過什么，說過什么，媽媽都不計較。真的，媽媽還像以前那樣愛著小輝，媽媽求你不要奪走媽媽的希望。”
“媽媽！”小輝喊著抱緊媽媽，“媽媽，小輝也不想那樣，可小輝很害怕。”
“不怕，孩子，你會長命百歲，媽媽也一樣，媽媽會一直照顧你。”林瑛一邊說，一邊疼愛地撫摸著小輝的臉。
“媽媽，小輝的病會好起來嗎？”
“當然會，你是媽媽的孩子，媽媽會和你一起度過難關。”林瑛緊緊地摟著小輝。她要讓小輝真實地感受到溫曖和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