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個朋友圈說到母親忘事太嚴(yán)重了,剛一個月不見的外甥閨女就不認(rèn)識了,只記得她小時候的樣子,說怎么長這么高了……同事回復(fù)說:對她來說,忘記也是一種幸福。也許吧,是嗎,我的老媽?
可我,真的,怕你不認(rèn)識我了……
有一天中午,我去放射科給患者做造影術(shù),放射科同事說剛給媽媽打電話沒撈著午休,因為和媽媽總有說不完的話,她一臉幸福的說著,我突然就特別羨慕,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我羨慕的眼神。
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在電話上和母親嘮嗑的,而如今,母親有好幾年都不會打電話了,那時候手機不會用,專門給母親買的座機電話,設(shè)置的一鍵撥號,按一個數(shù)字就是一個女兒的電話,如今座機也早已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記得那時,偶爾我會給姨或者舅撥通電話,讓母親和他們聊會天,母親就會很開心。后來母親不愿意打電話了,說聽不清楚,說一會話就說累得慌,其實,是聽別人說什么她反應(yīng)不過來了……
這世間最不忍直視和心疼的大概就是看著母親漸漸老去吧?!
母親今年86歲,自從患了糖尿病、高血壓,又三次腦梗后,小腦萎縮癥狀逐漸加重,藥物療效甚微,只能由我們姐妹五人輪流照料。他們說的老年癡呆,阿爾茨海默病,我都不太情愿說,我還是愿意說母親是糊涂了,糊涂了,總還有清醒的時候?吧,我經(jīng)常這樣自欺欺人地想著。
可是前段時間,母親的病情突然就加重了,不再是單純的糊涂、記憶力下降,而是出現(xiàn)了躁狂的癥狀,常常是整晚的不睡覺,嘴里不住的念叨,或者半夜起來在房間到處走動、吆喝。普通的神經(jīng)內(nèi)科藥物對她來說已經(jīng)逐漸失去效力。
癥狀嚴(yán)重是從今年暑假開始的,女兒大學(xué)放假在家,接母親來我家,白天我上班女兒就在家陪姥姥,伺候姥姥吃飯,感慨母親老了,女兒也長大了能幫我照顧她。
那時母親已是糊涂得厲害,自己吃飯都成了問題,大多數(shù)時候都得喂著吃,不然就自己搞得到處都是。有一天女兒打電話哭著說我被姥姥氣哭了,我趕緊問怎么了?,她說我剛給姥姥吃飯有半個多小時,姥姥又吵著要吃飯,還罵我,說不給她吃飯,拿他不當(dāng)人看……
那天晚上,糊涂的母親怎么也不上床睡覺,非得去我們房間找孩子,說燕子在床上睡覺沒人管,她要去抱她,這是記得小時候的我呢。可是床上哪有孩子啊 ,她一臉著急的樣子說難道丟了嗎?因為確實沒有孩子我就隨便說可能吧,她更加著急地說那怎么辦怎么辦啊!看到她著急的樣子我一想老媽看來真的是就那么想,我趕緊說可能大姐抱她去,母親接著說:那你趕緊打電話問問,不然我今晚可睡不著覺了。
我趕緊拿來手機假裝給大姐打了電話:大姐,那孩子你抱去了嗎,嗯嗯,好的,你看咱娘還在不放心呢,好好,知道了。我對母親說:聽見了嗎,是大姐抱去了。母親聽我打完電話,這才舒了口氣說:哎呦,你大姐這人也真是的,抱孩子走也不和我說一聲,嚇得我腿肚子都朝前了……這是正常了的母親,還不忘記開個玩笑,然后嘟囔著上床去睡覺了。
有時候,是半夜醒來就開始吵著要回家,回老家,說這是誰的床,我不能睡別人的床…任你怎么勸都不聽。
有一天夜里聽見母親喊我,我起床過去一看,不知道怎么坐到了地上,我一個人扶不起來就把老公喊過來,我們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胖胖的老媽搬到床上,哄她躺下之后,我們累得氣喘吁吁剛躺床上,老媽就又開門出來了,一邊喊著我的名字說:燕,天亮了嗎?
……
母親就是這樣反復(fù)無常,常常是連續(xù)兩天不睡覺,然后再沉沉的睡上兩天,電話咨詢了神經(jīng)內(nèi)科大夫又買了抗躁狂的藥,依然沒有明顯的效果,我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后來在二姐家病情更加嚴(yán)重,有一天晚上二姐打電話說母親竟然三天三夜不睡覺,吃了睡覺的藥也不管用,和精神病人似的,把床上鋪的東西都扔到地上,拉尿到床上、褲里,半夜起來到客廳摔倒磕的臉淤青一大片……
第二天我和同事說我休息一天,早早在網(wǎng)上預(yù)約了市中心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專家號?。心存一線希望,親自再去醫(yī)院咨詢一下專家,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或者藥物,能控制母親的癥狀。
我和大夫敘述了母親的病史和最近的癥狀,大夫在電腦上一邊記錄著病歷。
母親的那些非常人的癥狀平時和家人說起來都沒什么,有時候還會笑著說母親和孩子一樣,而當(dāng)面對著大夫去說的時候卻怎么也控制不住了,哽咽地說不下去,以至于淚流滿面?……
大夫一邊安慰我,一邊詢問母親的狀況,最后又給母親開了睡覺的藥和營養(yǎng)神經(jīng)的藥,她說只能是再換換藥看看,也不一定管用,沒有太好的辦法,尤其是?護理很難,實在不行你就咨詢一下精神病醫(yī)院的大夫……
回家看到母親在床上躺著,半邊臉腫著,眼烏青,心疼的不行,我告訴母親我回來了,認(rèn)出我來了沒,母親說沒認(rèn)出你來,但我聽出你的聲來了,那我是誰,你不是四姑娘嗎?又讓我苦笑不得,媽啊,我是老小,燕子啊,喔,是燕子啊,我聽錯了,然后又不再說話,閉著眼睛。
二姐說鬧了兩天累了,現(xiàn)在光想睡覺?呢。母親這段時間就是這樣,鬧三天睡兩天,反反復(fù)復(fù),把二姐也折騰的臉色烏青,每天都陪著母親睡不好。
我打電話咨詢了精神病院的同學(xué),她說讓我給母親再換藥試試,又換了一次二姐說還是不管用,后來又換藥。
又換藥第二天,二姐說這次藥管用了,晚上能睡著了,醒了和以前一樣坐著和我說話呢……掛了電話的那一刻我又一次淚流滿面,真的很感謝同學(xué),不知道說什么好。
大姐從南京回來,又把老媽接去了大姐家里,大姐住四樓,老媽胖,我和大姐,還有四姐,我們都背不動她,只能幫著她一步一步挪,上去一段臺階就坐在凳子上休息一會兒,最后總算到家,累得我們?nèi)齻€人都?xì)獯跤酢?/p>
本來覺得藥物管用了,晚上能安穩(wěn)的睡覺,白天也能正常的起來吃飯挺好的,可是很快藥物反應(yīng)出來了,原來還能自己慢吞吞坐到床邊的坐便器上,現(xiàn)在不能了,哆哆嗦嗦的,沒有力氣,坐在床上就不敢站起來,一會問不到就尿褲子……
那天晚上我過去看老媽,我想扶著她從床上去沙發(fā)上,老媽就不敢走,大姐兩個人我們才扶著她走過去,吃完飯又扶著她上坐便器,手和腿都哆嗦的很厲害……
回來的路上我開著車突然就止不住的淚水流淌,開著車直接去藥店給母親買了對抗副反應(yīng)的藥。那晚我感覺我一下子就抑郁了,心急如焚,無法接受?這些事實,服用任何藥物都會有副作用,然而不用又不行,那一刻突然感到作為醫(yī)生的我再也無能為力拯救母親,悲痛欲絕,仿佛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我回家鉆到被窩里大哭一場,老公也安慰了我好久……
好在服用的對抗藥物慢慢起了作用,雖然還是走路得有人攙扶,最起碼有一個人扶著可以慢慢的走點路了,大姐照顧老媽干凈又仔細(xì),我也放心了許多。
那晚,我在?大姐家陪母親睡覺,我在上鋪,母親在下鋪,半夜母親醒來坐在床沿上,我趴在上鋪偷偷的看她,她在穿鞋子,拿起來穿上,再脫下來想想再拿起來穿上,反復(fù)好幾次,那一刻竟又看得我淚流滿面……
最近?給母親找了一個夜間陪護保姆,母親還挺接受的,因為大姐身體不好,也不能光熬夜,四姐晚上有課,我白天上班要手術(shù),如果晚上光陪母親休息不好也不行,無奈只能想到給母親請個保姆,這個保姆人不錯,對母親很上心。
那晚我去看看,母親拉著保姆的手說:燕,我和你說,以后有困難就找你這個姐姐,這個姐姐剛好了。我說:是啊,這不就是有困難了才找姐姐來的嗎?她說:嗯,這個姐姐不錯。我說:那你就當(dāng)又多了個閨女吧,她笑著說:好啊,我又多了一個閨女。
休息日,中午陪母親躺著說話,我一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又嚇得母親一哆嗦,剛說完話不到二分鐘母親就忘了身邊還躺著個人,還問我:你這是啥時候來的,嚇我一跳……
我拿杯子喝點水,母親就問涼了嗎,涼了再摻點熱的,天涼了喝涼水可不行……母親再糊涂,也知道心疼孩子。
初冬的太陽暖暖的,我就像一個小貓一樣瞇著眼睛依偎在母親的身邊,又是一個歲月靜好的日子。
如果說忘記也是一種幸福,那么母親,也請你慢一點忘記,慢一點忘記,在您的有生之年當(dāng)所有的人和事都忘記了,至少還記得你的五個女兒,至少還記得我,好嗎?我這么自私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