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小久
01
鬧鐘響了第三遍的時候,我才醒來,蹙著眉用手遮住了眼,都因外頭的陽光太過猛烈。
瞥了眼床邊的鬧鐘,剛好七點半。
我慵懶的起身,全身松散的像還沒有捆扎好的稻草。
我下床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地板冰涼無比,我抱怨著都是因為蘇亮當初不聽我的建議,早就該安裝地暖。
我走到客廳,拿起蘇亮臨走前幫我倒好的咖啡。
蘇亮去上班了,他總是起的很早,反正是比我早,也怪他們公司太過于苛刻。
喝完咖啡后,我徑直走到洗手間,快速的洗了個澡。
然后我穿好衣服,畫好妝,拿起掛在門口的背包,準備去上班。
出門后,我在樓下賣油條的小店里,買了兩根油條,用紙包住的金黃色的油條,還往上冒著熱氣。
我邊吃邊走,我不著急,因為公司離家里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但是卻要穿過兩條胡同,這是我自己實踐出來的近路。
我拿著油條穿過馬路,走進第一條灰色的磚瓦胡同里,這條胡同筆直筆直的,只是有些狹窄,但不算長。
胡同的中間,灰色的磚瓦上被人涂鴉了一片,我猜那是小孩子畫的,因為那上面有兩個小人兒,白色粉筆畫的,他們手牽著手。
我每路過這兒都會瞧上一眼。
出了這個胡同,我的油條已經吃了一半,它們在我的嘴里翻滾著,但最終都得被我吞進肚子里。
而后,我得過一條寬馬路,人來人往的寬馬路,很多人和我一樣,吃著手里的早餐,大多都是急迫。
穿過這條大馬路,就到了一個彎曲的胡同,這個胡同比剛才那個寬的多,但是不太平整,有些磚頭都已經松散的翹起邊兒,我的高跟鞋踩在上邊兒,搖搖晃晃的。
但我喜歡走這個胡同,因為這里人少。
走到三分之一處時,就能看見紅色大鐵門那戶人家的大水缸,深棕色的水缸,大得很,我一直在想他們拿它裝些什么。
過了水缸要注意一些,因為腳下有一塊兒缺了三塊磚,都露出了赤裸的沙土,容易摔傷。
走到三分之二處時,那個每天在窗戶外的鐵欄桿上,掛著不同內衣的人家里,總有狗叫聲,只要人打那兒過,它就開始叫,沒完沒了的。
但是今天它沒叫,許是沒在家。可外頭欄桿上依然掛著內衣,粉色的內褲,蕾絲邊兒的。
到胡同的尾巴處時,墻上有一處洞,磚頭的邊緣就像鋸齒一樣,參差不齊,這個洞很大,能容得下一個人而過。
洞的旁邊有一個大石板,立在洞口處,我想許是為了擋上它,可又為何沒有擋呢。
我探頭看了看,洞里面黑乎乎的。
我就站在那兒拿著吃完的油條紙看著這個洞,若有所思時,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小菲!”
一回頭就看見蘇亮了,我驚訝他為何在這兒,剛想走過去問一問,可腳下的高跟鞋沒踩穩,一個趔趄摔在地上。
我騰的坐起身,從夢中醒來。
02
我揉了揉胳膊,又看了看腳踝,都好著呢。
我又做夢了,夢見蘇亮了。
我想我是想他了,畢竟我已經很久沒看見他了。
他離開多久了?我不記得了。
可我一直在等他回來,等他回家,但我也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蘇亮死了。
我應該和他一起死的,可我活下來了,僥幸的活下來了。
蘇亮是我的老公,我們結婚八年了,有人說婚姻只是一種形式,一種愛情生存的形式,可它有時間限制。
就像我與蘇亮。
好像我與他之間愛情的生存形式已經到期了。
我忘記了我們因為什么而爭吵了,好像因為誰沒有關窗戶的問題。
那日晨起,窗戶敞開著,我抱怨著因為這風鉆進了屋子,極其寒冷。
他下班晚了些,也不能這么說,他似乎每天都那么晚。
我嗆他“你回來晚了,就沒看見窗戶敞開嗎?”
他委屈“我太累了,真的沒看見。”
我們為這件事情爭吵,其實說其根本,是我們的婚姻已經出現問題,或多或少的。
這幾年,我們都忙于工作,對于對方無法顧及。
不能說不愛,但總是疲憊的,所以一件小事兒就能點燃我們心中對婚姻的不滿。
那一整天我們都沒有搭理對方,我們誰都沒有說話,自認為,在婚姻這場游戲中,誰先說話,那便是輸家。
所以,我鐵了心不會理他,但是他撐不住了,在我們冷戰的第24個小時。
晚上的時候,他湊到我身旁,緊挨著我,小心翼翼的。
他說“小菲,明天我們去郊外吧,去摘草莓。”
我知道這是他的妥協,他想靠這種方式來緩和我們之間的關系。
可是在我認為,我們之間存在的矛盾不只是一句話,一次郊游就能解決得了的。
所以,我依然沒有和他搭話,但是我也默認了第二天的旅行。
因為總得有個契機容我談一談。
第二天,我們很早起床收拾東西,他很高興,他幫我拎著那些重東西,也提醒我外頭起風了,該套一件外套。
那一刻,我好像才知道,我和蘇亮也存在著倔強的愛情。
可我依然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人總是貪婪的,在一次次求證中尋找,尋找那些認為所剩無幾的愛。
我也不例外,我是貪婪的,我也是享受的,我享受這種再次燃燒的火苗。
蘇亮開著車,我坐在副駕駛,他一直在喋喋不休,一直在找話題與我閑聊。
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旁邊闖紅燈的車撞上了我們。
玻璃飛起,我身上的肥肉跟著顛簸在來回晃動,“砰”的一聲把我們撞出去老遠,我什么也聽不見,只聽見滋滋的剎車聲與蘇亮的低吼聲。
在那之后我便再也聽不見他的動靜了,蘇亮死了。
而我被路人救了出來,渾身都是鮮血。
如果你問我那一刻我是否后悔,我回答你,我后悔。
我后悔直到蘇亮死的那一刻,我都沒有和他說上一句話,只因為我那廉價的倔強。
有時候,我在想我根本就不應該再活著,我想過死,去陪蘇亮。
可是當我想死的那天,蘇亮托夢給我,他說他想讓我好好活著。
03
鬧鐘又開始響起來,我關了三遍,再抬眼時又是七點三十分。
我慵懶的伸著懶腰,陽光又剛剛好。
我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地板依然冰涼無比。
我走到客廳,再沒看見蘇亮為我泡好的咖啡。
我走進浴室洗了個澡,穿好了衣服,畫好了妝。
拿起掛在門口的背包出了門。
我在樓下的油條店里,買了兩根油條,拿著熱氣騰騰的油條穿過一條馬路。
我走在那個狹窄的灰色胡同里,順便看了那個小孩子畫的畫。
出了胡同,我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手上的油條已被我吃下一半。
接著我又走進那條彎彎曲曲,坑坑洼洼的寬胡同。
我看見了紅色大鐵門前的深棕色水缸,也平安走過了那缺了三塊磚的凹陷。
看過了鐵欄外的黑色胸衣,也走到了胡同尾的黑色洞口。
這時,我的油條還剩下最后一口,我剛要咬下去,身邊卻突然鉆出來一條黃色大狗,它站我對面,沖我狠狠的嚎叫。
我猜它是晾內衣那家的狗,不知道今天為何跑出來了,我好像很久沒聽見它了。
它看著我手中的油條,直立著尾巴,眼神兇惡的向我走來。
我膽小的把油條扔在地上,它蹬腿一躍的叼起來就跑。
它跑到那個磚墻的大洞里,一下子消失不見了。
真的就一下子。
它先把腦袋鉆進去,然后身子也跟著挨進去,就那么不見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04
我感到詫異,難道那里面有那么大的空間不成。
我慢慢的走過去,走到洞口處,試探性的用手摸著。
可摸到的也只有另一面墻而已,狗去哪兒了?
低頭瞧著,便看見了剛才被那只狗叼走的油條紙,我撿起來,握在手上。
我把腦袋伸過去,一點兒一點兒的,奇怪里面黑的可怕。
我的身體和腿還都在外頭,我試著把身體挪進來。
神奇的事情就這么發生了,它本就是兩個墻之間的洞罷了,可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空間。
它能容下我的身體,也能容下我的腿。
直到我全身都進來時,我才發現,它能容下萬物。
當我的全部身子像一片海綿似得抽進來時,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陽光正好。
而對面的房子正是我的家,這里也正是我生活的世界,一模一樣的世界,分毫不差。
我內心驚恐不安,人往往在探索未知的東西時,總是又驚又怕的,但卻又抗拒不了。
我走向與我的家一樣的房子。
街道,樓梯,房門。
我小心翼翼的用包里的鑰匙打開房門,家里的一切也是一樣的,冰涼的地板,門廳的掛鉤,熟悉的桌子。
不一樣的是,桌子上擺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我剛想走過去,就聽有人喊我的名字“小菲!”我回頭就看見了蘇亮。
他站在臥室的門口,溫柔的看著我,一切都是那么虛幻。
可是當我低頭看著手里的油條紙時,一切又都是那么真實。
我跑過去抱住他“我想你了……”我這么說著時聞到蘇亮身上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煙草味兒。
是,他是蘇亮,他回來了。
蘇亮摸著我的頭“小菲,我們說好了今天去摘草莓,要早點兒去,一會兒天氣該熱了。”
我看著他“蘇亮,我們不去了,我們就在家,我想陪著你。”
蘇亮點頭回應我。
不一會兒我像想起了什么,猛得抬頭“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說完我跑出了屋,我穿過街道,走過灰色磚瓦的胡同,見過墻上小孩子的畫。
經過深棕色的大水缸,越過缺失三塊磚的凹陷,看過鐵欄桿上的橘色短褲,來到了黑色的洞口。
我費勁的把那塊大石板搬起來,擋住了墻上的黑洞。
05
躺在病床上的我,光著腳,沒有知覺。
“嘀……”我身旁的儀器里突然發出如此聲音,顯示器上跳動的頻率變成一條紅色的直線。
醫生搖搖頭,宣布我在早晨的七點三十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