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鎧,長朔刀,琵琶昨夜尤橫抱
“啊!”的一聲驚叫,王五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他茫然的環顧四周,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冷汗泉水般的從身體內涌出,浸濕了衣衫。良久,幾聲輕輕的咳嗽把王五從不知道什么世界里拉了回來,臥榻周圍也漸漸有了生機暖意。
"又做噩夢了?”問話的人在另一間屋子,隔著厚重的門簾,這短短的一句話,卻像大慈大悲觀音的靜心咒一樣,王五的心瞬間就安了,這是他的母親在問他。
“稟母親,是的,還是那個夢。”王五恭謹的回應道,母親是他的依靠,是他今生誓要保護的目標。
“離四更還有幾個時辰,再睡一下吧,你還要當值,晚上回家時,拐到城隍廟,請一道符咒水喝了吧。”
“母親大人,您知道我不信鬼神的,那勞什子符咒根本就是騙人的。”
“現在還不信?摸摸你的枕頭下面。”
王五疑惑的把手伸到枕頭下面,入手冰涼,那是一柄剪刀。他疑惑的問道:“母親,我枕頭下怎么有一把剪刀?”
“老人常說啊,枕著尖銳之器,就可辟邪,一般的小邪祟,放把剪刀也就不敢騷擾你了。。。”母親的聲音很平靜,但是卻越來越透出了憂慮“這把剪刀我已在你枕頭下放了一個月了。。。。”
母親這么說,王五聽了也暗暗有些驚恐,被同樣一個噩夢驚擾一個月之久,不是邪祟還能是什么?他的聲音也有些焦急了“母親大人 ,那該如何是好?”
“你明天問問常大人,看看能不能把他的戰刀借來幾天,常大人久經戰陣,死在那把戰刀下面的,沒有二十也有十五,殺氣極重,拿來試試看能不能鎮住邪祟吧?”
“遵命”王五再也不敢托大,常大人雖是個粗人,但是性格寬厚,待下極善,一把戰刀想必還是愿意借給自己的,比起那勞什子符咒水,戰刀畢竟見過血,能殺人的兇器,嚇嚇鬼還是可以的。想到這里,王五又很沮喪,他一個文人,屢試不第,最后不得不投筆從戎,托關系找了份在皇宮守門的職位。雖然只是個兵丁,俸祿卻比平常兵士高出幾倍。只是,他的刀,連雞都沒殺過。
“母親大人,身體好些了么?孩兒最近耽于公務,也未曾在床前早晚服侍,心下甚是不安。”
“經過這幾日靜養,身子已經好多了,我兒不用掛念,安心當值就好。”
“那母親,過兩日,兒子帶你出去走走吧,母親在屋子里已經呆了月余,一直不出去會生病的。”自從母親陳氏得了風疾之后,就一個人窩在屋子里,再也不出門。由于工作的原因,王五每日四更天便要出門,他一醒來,母親便已將飯菜燒好擺在桌上,王五天黑回家,飯菜就在桌子上,母親卻已安寢。守門這活計啊,看起來輕巧,但是因為是皇家重地,每日往來盤查,開關城門,精神都是高緊張,生怕混進來個刺客,是以王五每天回來都是累的要死,倒頭便睡。想起來,王五倒是很久沒有跟母親打過照面了。王五心想,這幾天請個假帶老母出去轉轉,透透氣,小門小戶人家,為母親做不了什么,這點孝心還是力所能及。
“我兒的心是好的,只是為娘腿痛的厲害,在家里走走還行,一出門怕是走不了多遠,恐怕還要雇車,還是回來再說吧。。。”王母的口氣明顯沒多大愿意。
“都是孩兒不孝,掙不了許多錢,讓母親受苦了”
“五兒啊,娘覺得你還是想想科舉正途,你一個文人,現在卻干著守門的差事,雖然俸祿不錯,終歸不是正途。這十年寒窗,莫要白費了功夫。”
“娘教訓的是,容孩兒想想。”王五沒告訴母親的是,經過幾次名落孫山,他已經明白。所謂科場,是按門第出身取士,像他這寒門子弟,今生都不要抱金榜題名的念頭了。只是,這話,又怎么跟自己的母親說呢。
王五等了一會,母親沒有接話,王五也漸漸支持不住,沉沉睡去,四周的黑暗漸漸涌來,將其包裹。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五發現自己在長安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走在路上,只是這么迷茫的走著。
他身體發冷,腹中饑餓,他心中滿是惶恐。
他想大聲叫,但是張嘴卻發不出聲響;他想用怒氣驅散心中的恐懼,但是雙手卻發抖的拿不住朔刀
路,又遠又長,恐懼,又濃又稠。
路的中間,背對著自己蹲著一個白衣婦人。
越是走進,越能聽到這個婦人在嘴里哼著歌,聲音飄渺,凄凄怨怨。
王五努力的往前走,他想聽清楚這個婦人唱的什么,也想問清楚這個婦人是什么人。
終于到了,近前,于是王五問出自己的問題,你唱的什么?你是誰?你在這里干什么?
婦人站起來,背對著王五,卻不答話
王五心下著惱,一伸手搭在婦人肩膀上,把婦人扳轉過來。
這個女人沒有臉!
王五被嚇得癱坐在地上。這時,這婦人臉上本來是嘴的位置,一個像雞爪樣的小手刺破皮膚,緩緩撐了一個洞,這雞爪一樣的小手就掉落在王五身上,然后,從這個洞里發出陰冷的聲音:"這是我兒子的手,你見過他么?”
王五再次驚醒。
這次醒了之后,王五再也睡不著了,他急需要常將軍那口殺過人的戰刀,既然睡不著,索性不再睡了。好在離換防時間也不遠了,他起身洗漱,收拾停當之后,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家。
此時的長安大街如死亡般寂靜,王五眼觀鼻,口觀心,快步往皇宮方向走著,離皇宮還有千步時,路邊有了燈火,那是專門做這守城士兵買賣的面攤。三個銅錢一碗面,清湯寡水,卻熱熱乎乎,能溫暖凍了一晚上的心。加一個銅錢,老板就往碗里切上塊牛肉,放上一勺辣椒,給個神仙都不換。碰到想喝兩口的兄弟,再加五個銅錢,一碗面,一盤花生米,再加一碗燒刀子。雖然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對守門人卻是極大的享受,想想也真可憐,同樣是守門的禁衛軍,卻也分三六九等,太子本部的幾時當值就有人做飯,負責往來人員的排查。次一點,跟著太子打過仗的部隊,天亮之后定時定點有飯食,負責城門樞要。像他這種沒打過仗的,人家排查的時候要拿著長矛精神緊張的戒備,人家開關城門自己還要下力氣去推,可是,一天卻只有一頓伙食,其他的都要自己想辦法解決。
王五出門前沒吃東西,冷風一吹,此刻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摸索摸索自己的錢袋,最后還是狠下決心走到了面攤那要了一碗面。三文錢的。
目光從老板那移開,才發現有幾個一起守宮門的老伙計已經在吃上了,他打了聲招呼,就坐在這幾個人旁邊專心等自己的面。
王五的老伙計是三個人,郝大有,瞿長亮,魏永發,這三個人在虎牢關前一起打過仗,是過命的交情。因為打過仗,見過血,一開始看不起從長林兵里托關系進來的王五,但王五性格平和,再加上識文斷字,在守門這幫老粗里算是個文化最高的人,一來二去,雙方熟絡起來,從王五教郝大有學會寫自己名字那天,王五就被郝大有親切的稱為王先生。
有時候王先生都覺得很可笑,自己好歹算個文化人,但是卻起了個草莽氣很重的王五,郝大有大字不識一個,名氣卻比自己文氣多了,恩,相較而言,文氣多了。
王五的面還沒有上,郝大有吃完了,一抹嘴,看著王五,也不知是閑得慌呢,還是真心關心王五,故作神秘的說到:嘿,王先生,聽說沒?最近要裁撤長林軍了!
王五雖然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聽到之后心里還是一驚,他急忙問道:是么?你聽誰說的?
瞿長亮嘴里嚼著面條,含糊的說:“還能聽誰說,這消息會有人告訴咱們這些小兵?那天我去常將軍那送急件,聽上差像常將軍宣旨呢,說要把前太子的舊人都清除出皇宮禁衛。”言畢,他似笑非笑的看著王五。
王五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自己是拖得是長林軍的關系進入禁衛軍,長林軍是前太子為了對付當今太子而整合長安流氓弄出的一只軍,正是因為對軍人的素質要求低,王五這個書生才能進入,也才能夠通過關系運作到皇宮禁衛。現在前太子伏誅,當今太子雖然命告天下,對前東宮舊部既往不咎,但是這皇宮禁衛,他又豈能允許不干凈的人存在。
想到這一層,王五突然覺得心下一陣煩躁,食欲大減。
“別聽他們胡說,長林軍是什么德行?長安的流氓!就算組織起來了,那還是有組織的流氓!當今太子英明神武,怎么可能留著一幫流氓呢?可王先生不同啊,王先生見多識廣,又那么有學問,肯定和那些流氓不同,再者王先生的軍籍已經落到咱們禁衛軍來了,常將軍也一直夸王先生有勇有謀,想來,再怎么也不會動王先生這碗飯的。”郝大有看不慣別人拿王五開心,誰尋王五開心,好像就是尋他開心那么生氣。
一直沒說話的魏永發也幫腔說道:“是啊,那天要不是王先生出主意給機杼上澆油,那城門怎么能悄無聲息的打開。。。。”
“住嘴,你不想活了!”魏永發的話,被郝大有一聲斷喝止住。“常將軍有軍令在先,誰敢再提那晚上的事情,格殺勿論,你有幾個腦袋,還敢提那晚上的事情?”
“是,是,是,郝大哥,我嘴欠,再也不敢了,剛才不是想讓王先生安心么,一時沒把住門。”魏永發諾諾稱是。
教訓完魏永發,郝大有轉過來對王五說:王先生,魏永發說的有道理,裁誰都裁不到王先生的頭上,王先生那晚上有大功,你看我們還要住在軍營里,出去還要跟長官請假,王先生卻可以每天回家,這說明,常將軍是記得王先生的好的。”
瞿長亮說:“是啊,這是將軍對先生另眼相看,不過,先生最近還是跟我們一起住軍營吧,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太子這第一把火,肯定要燒到禁衛軍,不為別的,這是他家門口啊。”
話說到這,就沉重了,四個人都不說話了,誰也不知道,這把火要在禁衛軍燒多久,燒死多少人。
“客官,您的面!”清亮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郝大有拍了拍已經吃完的魏永發和瞿長亮,跟王五打了個招呼,就往皇宮走去。
王五嘆了口氣,開始吃面,剛吃了一口,郝大有卻去而復返。
他小聲對王五說:先生,知道你那天晚上攔住的人是誰么?
王五說:誰?
郝大有:楊妃!
王五:前齊王的。。。?
郝大有:是,楊妃那天到張婕妤哪里商量前齊王出征的準備事宜,天太晚就留在了大內,秦王秘密進宮之后,她想出宮向前齊王示警,不想被你攔在玄武門之外。
王五:我說她怎么跟瘋了似的。后來呢?常將軍命人把她拖走之后呢?
郝大有警惕的環顧了下四周,說道:王先生,我跟你說的事情,你可不能跟外人說啊,不然我郝大有有幾個腦袋也保不住了。
王五:你把我當成什么什么人了,我王五絕對守口如瓶。
郝大有:在昆明池里溺死了。。。
王五:自殺?
郝大有: 被尉遲將軍用船槳擊昏,綁上石鎖,當著皇上的面推到了池子里,要不以皇上的性子,他會立當今太子?
王五:可憐她肚子里那個孩子了
郝大有:是啊,才兩個月。 前齊王確實不怎么樣,飛揚跋扈,上次我開城門晚了,當時就抽了我一鞭子,要不是常將軍攔著,他非把我打死不可。
王五:哎,前太子好歹還有個后,只是這齊王連個后都沒有了。
郝大有眼睛滴溜溜亂轉:先生,你以為楊妃肚子里孩子是前齊王的?
王五吃驚的快把自己的舌頭都咬掉了:大有,這話可不能亂說,是要滅族的。
郝大有笑了笑:先生也太小心了,這等秘聞,我就是在長安大街上扯著嗓子喊,都不有人信。只是先生,我這話確是千真萬確,先生還記得前不久,秦王去前太子府喝酒中毒的事情吧?
王五:記得,為了這個事情,皇上還特地把前太子召來責罵。
郝大有 :毒是前齊王下的,那可是有名的鶴頂紅,秦王只是在家躺了幾天就生龍活虎了,想過為什么嗎?
王五:這個卻不知。
郝大有:聽人說,是楊妃在宴席上向秦王示警!
王五:這個我也有所耳聞,只是這也不能說明楊妃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前齊王的啊。
郝大有:先生忘了么,這兩個月前,齊王在哪里?齊王在軍營里準備著對草原的戰爭!
王五倒吸了一口冷氣,但還是不相信:你怎么知道齊王沒有回過家呢?
郝大有:呵呵先生啊,我不能確定,但是齊王大婚這么久,楊妃一直無所出,怎么偏偏在這個檔口懷上了呢?還有,秦王兵變,皇宮上下一個女眷都沒有受傷,連一向對不起秦王的張婕妤秦王都沒有殺,為什么單單溺死了楊妃?
王五:除非。。。。
郝大有:兄長和弟媳混在一起,然后這個弟媳幫著自己的二哥殺死自己的丈夫,還懷了二哥的骨肉,這要是傳出去,天下還不大亂。。。
王五急忙捂住郝大有的嘴:兄弟慎言!這等驚世駭俗之事,非你我城門值守可以議論。
郝大有也自覺說的太多,訕訕的笑了笑:先生說的是,我先去了,先生吃碗面也快點,看天色,常將軍就要來了,來的比他晚,免不得一頓鞭子。說完就走了。
王五低下頭,面已經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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