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鬼【四十三】

薄荷

伊谷春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假睫毛此時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出于伊谷春的錯覺,此時正在微微顫抖,像被人這斷了一半翅膀的蝶翼。一杯酒沒什么所謂,不久服務員又上來了新的一輪。伊谷春點了三杯。他和女人一飲而盡,駱帆看著酒里的浮冰。

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用眼神詢問了Fiona,她拒絕了。他略過了駱帆,沉著地為自己點了一根煙。他看起來比之前要穩當很多。煙霧從桌面擴散開來,慢慢上升,伊谷春的視線追隨著藍色的煙霧,他終于發現了光線忽明忽滅的原因——墻面最頂端處,出現了一個排風口,外面有一道探照燈一般的光,被風扇分成了四個等分。這樣的場景總讓人想到時間。時間也在此被完美地分成了四個等分。

Fiona的發聲,把伊谷春拉回現實。“貨源是有固定的人提供的,我不碰這些東西,所以我也只見過幾次。”伊谷春的視線盯上Fiona裸露在外的光潔手臂。可能是夜間動物的原因,那白皙是伊谷春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她肩膀上無法掩飾若影若現的肌肉,和手臂上的經脈,是這副靈魂最為出戲的一個點。這終究是男人的身體。伊谷春把眼神微微一斂。擔心這樣的舉動會冒犯到他人。他越發認為自己的好奇心異于尋常,他總能敏銳的捕捉到某一種的人的氣息,那種帶著一點硝煙味的毀滅氣。仿佛下一秒,站在懸崖邊。然后

縱身一躍。

辛小豐,Fiona,駱帆,他們身上都有一樣的氣味,這種氣味,對于伊谷春都是具有一定成癮性的,是邊緣人的味道。而伊谷春悲哀地發現,他帶著這樣的好奇心走進這些人,最終卻只是留下了一陣無關痛癢的灰。喘不過氣來。

“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伊谷春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Fiona拿過照片,凝視了一會兒照片上林啟軍的臉。這是林啟軍身份證上的照片,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臉上掛著一個標準而習慣性的露齒笑容。笑容顯現出下意識里的疲憊,看久了會顯得有些虛假。Fiona看著照片的眼神像一個孩童。她看了很久,最終把照片還給伊谷春,語氣沒有任何起伏:“我沒見過他,之前見到的人并不是這個人。而且,現在這個人也很久沒見著了。他們那些需求者,似乎已經斷了渠道。”?伊谷春和駱帆對視了一眼。駱帆沒有搭話,而是繼續垂目看著杯子里的浮冰。突然間他開口了:“那你描述一下你見到的那位,長什么樣,有什么特征。”?Fiona?搖了搖只剩下冰塊的杯子,伊谷春又叫來酒保續了一杯酒。Fiona說到:“我們見面的時候,他都會做一定的掩護,模樣嘛,我也只是記了個大概。只知道不是這個樣子,臉是個尖臉,看起來是個沉穩人,不過很瘦,并不是非常高大,身高...大概是175左右吧。”

駱帆問道:“你怎么對身高那么有把握。”問到了點子,伊谷春的視線也集中在了Fiona身上,Fiona笑了笑,在陰影中只能看到她鮮亮的嘴唇,唇形好看,笑得動人,那表情瞬間也讓人恍惚,辨不出雌雄,而聲音卻在下一秒暴露:“我的身高就是170,我的鞋子大概是五厘米,而他和穿著鞋的我一般高。還有啊...”她拿起酒杯小小地喝了一口,有些享受地吞咽了下去:“他的眼睛很大。是那種...就是那種大得很夸張的那種。”說完,她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不然我怎么會記得他眼睛大呢。不過啊...那人長得還算周正,我朋友里有一個姑娘,曾經跟了他。兩個人還蠻甜蜜的。”

“那姑娘叫什么名兒?”駱帆問道,Fiona狡黠一笑:“這個我也記不太清楚,我的朋友太多~”“那姑娘去哪兒了?”駱帆似乎來了精神。Fiona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早不見了,鬼曉得去哪里了,可能死了沒被你們發現,要不就是回老家了。這里的人來來去去換了又換,每一次都不一樣。有些人突然出現,就有人突然消失。”

駱帆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在盤算什么。他找酒保又要了一輪酒,然后說道:“姑娘老家在哪兒?”Fiona拿著新斟滿的酒杯:“好像住在一個小漁村里,你問這個酒吧的負責人,興許還能知道,但是前些天聽說他出遠門了,不過這幾天應該也要回來了。”“最后一個,斷了渠道是什么意思。”伊谷春說道。Fiona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狡黠:“就是說,沒有固定的供應渠道了,現在有需要都是得自己去找。不然你以為我朋友,為什么死在外面好幾天都沒人知道。”

伊谷春點點頭,而駱帆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此處,伊谷春意識到了這一點,順著駱帆的目光看去。在酒吧門口,走進來一對同性情侶,兩人的表情有些局促,他們似乎在詢問著看門的人,后來才知道,原來今晚這邊有一個演出。駱帆回頭,對著Fiona露出了笑容:“今晚是什么演出啊?”Fiona看了看燈光開始升溫的舞臺,和已經簇擁在一起的人群。她的眼神有些許迷離,表情有些許凝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這凝固的時間很短暫,她說到:“我也不太明白,似乎是一個北方來的樂隊,純器樂演奏,沒人聲的。”駱帆點點頭,然后看了看伊谷春,伊谷春覺得已經差不多了,他站了起來。駱帆早已離開了一段距離。

伊谷春走到柜臺結賬,讓酒保再為Fiona續上一杯。他走到門口似乎是不經意間回過頭,Fiona坐在陰影里,向他舉了舉酒杯道謝。伊谷春看了一眼,然后走出酒吧,離開的瞬間,耳邊傳來了一聲尖銳地吉他調試的嗡鳴。

他終于來到外界,隔音效果讓音樂似乎被一層大門切斷,干凈利落。駱帆站在街邊,空氣中突然起了一陣沒來由的狂風。衣服被吹得鼓了起來,伊谷春走向前,然后對駱帆說:“我有頭緒了。”駱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最好有。”說完轉身在垃圾桶上摁滅了煙頭。

光廊

辛小豐提著剛買回來的菜,他今天多買了兩瓶啤酒,如果伊谷春能喝,那就喝一些。他想到伊谷春的時候,眉頭總是會輕輕一抬,眼神即便依舊灰暗了無生氣,可是眉目暴露出心事的影子,他會突然間頭往旁邊小幅度地一擺,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像一張細密的網,把他所有因為伊谷春這三個字渙散的元神都一次拉攏回來。可是再細密的網,也是有漏洞的,那些鉆出來的,被遺漏下來的,正在一點點出賣辛小豐。

電梯門打開了,他走出門,就看到了伊谷春,他的心情都雀躍了一些,因為喜悅在胸腔里產生的鈍痛和輕微的窒息感,讓他動作變得有些緩慢,嘴巴也不自主地發生著難以察覺的顫抖。可是當辛小豐意識到還有另一個人存在的時候,辛小豐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而當他看到另外一個人是駱帆的時候,他的表情恢復了常態。

自從那次與駱帆的單獨會面之后,辛小豐一直為了利用駱帆的一身疤痕安撫緩和自己內心的罪惡感到又慚愧又舒暢無比。駱帆在他心里,已經隱隱被辛小豐當作了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可能。駱帆是上帝是神明贈送給他的,或者說曾經的某一刻被他自己偷來的。就像游戲里只能用一次就會報廢的道具。辛小豐真覺得這樣想很卑鄙。而他的確有些失望,為了只愿意買兩瓶啤酒而失望。

伊谷春見到辛小豐之后的表情倒像是見到了春天,臉上瞬間喚起了光彩。駱帆對辛小豐揚了揚手,算是打過了招呼。伊谷春向他走來,步履輕快,辛小豐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伊谷春的身上,愛人眉額坦蕩,瞳孔含光。是健康而澄澈的靈魂的表現,是自己的無法企及和無法自拔。

“我今早出門沒帶鑰匙,剛準備打電話給你。正好你回來了。駱帆和我有些事情要商量,也有些東西要像你核實。就一起來吃個便飯。”說完接過辛小豐手里的袋子,辛小豐沒言語,他沒有拒絕伊谷春的動作,只是把手放入口袋里拿出鑰匙。目光快速離開伊谷春,伊谷春依舊是太陽,太陽可愛,但不可長久直視。他看到駱帆的瞬間就舒服很多,都是一路貨色。他想。

駱帆當然不知道辛小豐多么羨慕又看不起他。他的內心從不存什么多余心思,也不在意別人看不看得起他,反正他看不起所有人。辛小豐將鑰匙插入鎖孔,駱帆微微側身讓開位置。三人進了房間。辛小豐拿過伊谷春手里的購物袋,快步走入房內,讓伊谷春倒水,說完進入廚房,準備開始做飯。他拿出兩瓶啤酒,又拿出了三個玻璃杯,他沉默地看了幾秒,然后若無其事地收起了玻璃杯,打開了冰箱門把啤酒放了進去。

客廳里伊谷春忙著倒茶,隨手抓了一把綠茶葉,在三個瓷杯里放了點,然后拿著邊上剛燒好的熱水壺,倒灌下去。然后放了一杯在駱帆的面前,駱帆站了一會兒,才坐下。伊谷春看了一眼廚房,里面已經傳出切菜的聲音,他并沒有看駱帆而是只是直接說道:“我去廚房看一看有什么要幫忙的,你隨意。”駱帆只是拿煙盒敲了敲桌面,伊谷春遞給他一個煙灰缸,就到廚房里去了。駱帆點燃一根煙,看著伊谷春的背影,有些輕蔑地笑著自言自語道:“你還挺周到。”

晚飯很簡單,駱帆夸了夸辛小豐燒的茄子。幾人也不多說話,這并不是談話的飯局,只是單純填飽肚子,然后說一下案件,畢竟誰都不愿意在飯間說起謀殺,尸體什么的。吃飯時間不過十五分鐘。駱帆吃了近幾天來最多的?一頓。有些滿足地慢慢靠向椅背。眼神有些渙散,一邊用紙巾擦了擦嘴巴,有些模糊地說道:“這案子是不是得換一個思路了。”伊谷春聽到這句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辛小豐看了一眼伊谷春,又看了一眼駱帆。也放下了筷子。眼神變得清澈而專注。

伊谷春看著駱帆:“怎么說。”駱帆動都懶得動,伸著長手去勾遠處的煙灰缸,修長的手指最終勾住了煙灰缸的一角,煙灰缸有些磕絆地挪了過來。辛小豐盯著駱帆袖子里露出來的一小塊燒皺扭曲在一起的皮膚。倒吸了一口氣。煙灰缸到了面前,駱帆從煙盒里拿出一根煙,然后擺在桌面上:“今早那兩具尸體,足以說明冰雨還在蔓延。說白了,咱們這些人,還是在被牽著鼻子走。目前根本沒有趕超,跟上就算不錯。因為溧堰那塊兒被揭了之后,那幫人根本就沒后續動作,說明那些事兒只是不打緊的一部分,要緊的咱們還一點真章沒見著。”駱帆拿起桌上的那根煙,隨著這句話的說出一起點燃,似乎又要把剛剛拋出去的那幾個字又活活吸進肺里:“我就問個問題,溧堰扮演著什么角色呢?”“什么角色是未知的,不過目前這已經不算是完整的線索。咱們看似有了很大的起色,其實是到了死胡同。”伊谷春有些煩惱地吸了吸鼻子,辛小豐立即從邊上拿來一包煙給他,伊谷春拿了駱帆的打火機,含在嘴里的時候,才問了一句辛小豐要不要煙。辛小豐擺了擺手,監獄生活之后,煙早就可有可無。

“所以說,既然這邊已經全盤走死,那還不如干脆從頭來過。”駱帆瞇著眼睛,吞云吐霧。他每次抽煙的時候,都會感覺到煙從嘴中吞入,從肺部走上一遭,在到鼻腔噴出來。常讓他想到蕩氣回腸四個字。

“我也是這么想的。”伊谷春眼睛發亮,他往前挪了挪座位:“咱們得回到便利店殺人案。”辛小豐聽到這句喉嚨管陣陣作癢,他有些不舒服地輕微咳嗽了一聲,然而那陣癢遲遲不肯散去。伊谷春?有些介意地看了看辛小豐。辛小豐示意沒事之后,他看著辛小豐的眼睛,似乎駱帆已經不存在,這一開始就是他和辛小豐對話:“小豐,我想我知道,那個無名尸體是誰了。”駱帆迅速反應了幾秒,突然間瞪大了眼睛。辛小豐聽到之后,手指都在顫抖,他又想起了那天他從一地血泊里醒來之后看到了那一雙‘眼睛’。那一雙也長在自己身上的眼睛。

“林啟軍還沒有死,他還活著,那么那天,除了林麟,劉森,老板娘嚴麗娟之外,那個被毀壞得面目全非的尸體...”伊谷春嘴里不帶任何感情地點出這幾個名字時,辛小豐腦海里浮現地是林麟被勒斷的脖子和腹部的刀眼,嚴莉娟血泊里手邊上砸開了電池的遙控器,劉森的填滿了收銀臺面上的小斜坡。都回來了,像是物歸原主,那些被擱置到最里面的,又全都被挖了出來。

駱帆一把抓住伊谷春手臂上的袖子,他問道:“那是林啟軍的替代者!”這句話似乎是廢話,但是結合今天Fiona說的內容,這句話就有了第二層意思。“對,沒錯,Fiona他們見到的交貨人應該就是這人。林啟軍應該是前售賣者。而他是新的人。”駱帆松開了手:“你的直覺確實有些可怕,不過我想,你最終確認的,應該是175厘米的身高吧。”伊谷春點點頭,然后拿出口袋里的手機,上面是一封短信,里面寫著:死者身高176厘米。“我問過法醫了。給出來的信息是這個。所以我覺得,這似乎是個隱含的線索。”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辛小豐。辛小豐對他慘淡地笑了笑。

“我有一個大概的概念。是這樣的。林啟軍開了超市,有一個平靜正常的生活。那說明一個問題,他很可能已經金盆洗手了,他已經完全,或者說基本上退出了。而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明顯就是想把林啟軍再度拉進局里。”駱帆打斷道:“一個人出局,就必須要另一個人頂替。林啟軍出局,‘無名尸體’頂替...”辛小豐短促地笑了一聲:“反過來說,要是非把林啟軍拉回來,這個人就得死。”伊谷春還是按照老方法,給辛小豐點燃了一根煙,辛小豐接過煙來沒滋沒味地抽著。駱帆搖了搖頭:“確切來說,只要是涉及到這類型的事件中,所有的參與者,基本上是沒有全身而退的,團伙為了絕對的安全和絕對的隱秘,他們都會選擇不留活口。所以說林啟軍不論如何還是得死,這本來就是送命財。”

伊谷春彈了彈手里的煙,然后用力的捋了捋額發,他的眼睛因為缺乏休息而漫上一層血絲:“林啟軍不死,肯定是和他們還存在什么瓜葛,或者說明他還有用。因此才能活下來,而現在不論是為了他的加入也好,還說這一帶的這一條線無法繼續作為供貨途徑要直接剔除也罷,這個苛刻的團隊必須得讓一個新的人出局,反正結果都是死,而這個人也能很好的作為替代品拖慢我們的辦案速度,這個人看起來是必死無疑。”

“對,畢竟是要林啟軍進入,而林啟軍需要一個假死,即使我們的‘更替’理論說不成立,憑借Fiona說道的‘渠道斷了’,這個人也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選。”駱帆補充道。辛小豐詢問了伊谷春一句Fiona的身份,伊谷春回道是一個協助證人。語氣溫柔,聲音很低。

“所以,我覺得,下一步,咱們應該把注意力放回到林啟軍的身上了。溧堰沒準都只是一個幌子,小豐,你那天看到的絕對是林啟軍沒錯是么。”伊谷春問道,辛小豐點頭,非常確認。“現在咱們面前有兩條線。”駱帆說著在面前的桌子上擺出兩根煙。“一條,咱們得去查一查林啟軍的資產,雖然這個在剛剛開始懷疑林啟軍涉嫌冰雨的時候,我就調查過他的賬戶,沒有什么異常現象,但是沒準也有疏漏,畢竟當時重心并不在他,而在視頻里三個嫌疑人身上。”說完他又指了指另一根煙:“第二條,咱們得去查一查那個‘替身’的身份。”伊谷春點點頭:“Fiona說了,有個女人跟過他么。咱們得去找負責人把那女人的地址給弄出來。”

駱帆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表情輕松了一秒,仿佛身上重擔已卸,然而在下一秒表情又恢復到了凝滯而死氣沉沉,仿佛又背上了更為沉重的負擔,可依舊是那副柔韌有余的表情。他站起身,由于長久維持一個動作,起身時骨頭發出咯咯的響聲,似乎得重新再組裝起來。他露出了一個討喜的笑容:“那就先這樣,明天碰碰運氣找一下那個負責人。多謝款待。”說完他雙手抱拳:“告辭了。”然后沖辛小豐點點頭,他點頭的樣子,讓辛小豐想起陳比覺。

駱帆走得干脆利落,頭也不回。

駱帆走了之后,辛小豐開始收拾桌面,本來也就是家常小菜,吃得都比較干凈,不算是麻煩的差事,伊谷春走過來幫忙,一邊把碗筷運往廚房,一邊說道:“你歇會兒,今天我洗碗。”兩人把碗筷都放在洗碗池里,伊谷春把辛小豐往邊上推了推:“趕緊出去,這兒本來就不大,擠死了。”見辛小豐沒反應,伊谷春擰開水龍頭:“別慌,我會馬上解決的,你別擔心。”

辛小豐還是沒有出聲,伊谷春本來就擔心,現在更是像確認了什么似的,立即回頭查看。辛小豐突然間沖了過來,狠狠地咬上伊谷春的嘴,伊谷春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沖擊力,腰背狠狠地砸在洗碗池的邊沿上,碗被推向池中,濺起一片泡沫水,水漬在伊谷春的衣服上慵懶的擴散開。那吻太激烈,讓伊谷春心里一驚,他沒來由地認為辛小豐這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想和他同歸于盡。他沒辦法回應也根本不可能不回應,只能隨著辛小豐的帶領,辛小豐殘暴地啃咬,伊谷春就不得不調整牙齒為他釋放空間。不久腥甜的血液味道像是噴霧一般從口腔擴散開。伊谷春的茫然被這接近最原始的本質的吻所驅散,他像是反應過來一般知道辛小豐要的是什么,呼吸變得急促不以,他把手伸入辛小豐的腹地時,得到了正確的信息。他迅速拿回手,然后將兩人的吻撕裂開,而辛小豐像是靈魂不愿意離開軀殼,立即又往伊谷春的身上靠去,抓住一切機會靠近時,辛小豐絕望地想到:“煙終究會熏黑鮮活的肺。”伊谷春爭脫出空間之后,迅速地占上優勢,他從辛小豐耳垂一只吻下去,到脖頸,貪婪地呼吸辛小豐的氣味,他的手上有泡沫,有油漬,但是性的表象本就臟亂,充斥著并不美妙的氣味,和欲望燃燒過的野獸靈魂,是粘膩的,是爭奪的,歡愉感隨后就是空虛和輕微的反胃。泡沫和油漬粘上辛小豐后腰處的肌膚,由一雙手撫摸過去,他的身體如同貧瘠的土地,傷痕是上面一道道?溝壑裂痕。那雙手充滿包容的力量,一寸寸撫摸過去。兩個人分散又重組。

驅魔師沒有任何辦法讓惡靈離開無辜的軀殼。

辛小豐的意識已經模糊了,他的身體已經不再屬于他,他連眼睛都睜不開,被光占有,而內心是個無法填滿的洞,根本不夠,完全不夠,那并非無底深淵,之所以填不滿,是因為有一個缺口,不斷填補的同時也在不斷流失。他無計可施。伊谷春在他最沒有準備的時刻來臨,其實他早就不斷提醒自己,就像預警一般,但是他依舊無法從容,跳樓機到達?高空,中間等待幾秒,突然下落的那一刻,總是無法預知,總是出其不意。他沒辦法準備,疼痛隨著快速涌入,破碎肉體,直接進入靈魂。這具身體沉睡許久,根本無法適應,他痛得聲音都無法發出,一切都顯得如此沉默而熱鬧。伊谷春也并不輕松,而他選擇繼續,因為他們需要。男人的身體他毫無經驗,也不知道擴張做得是否到位,辛小豐像被過分傷害,臉色已經蒼白,伊谷春感覺到他渾身都在顫抖,他不得不停止動作,辛小豐感覺到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斷斷續續地說道:“可以的...可以...”

從頭至尾,辛小豐沒有感覺到一絲好處,有的全是痛,純粹的,沒有程度分別的疼痛感,他感覺自己被撕裂了。但是依舊是可以的。必須是可以的。他想要伊谷春,他想這樣。兇殺案和他自己,都讓他喘不過氣,他無法離開伊谷春,他怕得要命卻不能擺脫。不過他的大腦馬上變得無法思考了,疼痛讓他應接不暇,他告訴自己,馬上就會覺出好來,馬上就會。即便他知道,這一場性愛基本無歡愉可言。可是他要。

等到伊谷春終于適應,他選擇匆忙結束,辛小豐的狀態讓他無比擔憂,伊谷春不可能感同身受,他只是單純的知道,那很疼。他感覺辛小豐快要死了,一想到這個他的理智就全都回到了身體里,他快速地在他的身體里起伏,似乎度過了一個極其艱難而漫長的時間,他終于退下身來,呼吸依舊無法平穩,他把辛小豐扶起來,讓辛小豐的全身重量依靠在自己的身上,辛小豐已經無法站立,渾身都在顫抖。伊谷春把辛小豐半扶半抱著放在沙發上,然后就坐在沙發前的地面上,他一直叫著辛小豐名字,一邊推了推他,等到辛小豐終于睜開了眼睛,像是溺水一樣躺在沙發上,伊谷春才終于平靜下來。

辛小豐看著伊谷春笑了。伊谷春沒笑,只是看著他。辛小豐聲音虛弱,他的眼睛澄澈,蒙著一層淡淡的水汽,他像是積攢了很久才說出一句話:“今天我買了兩瓶啤酒,伊谷春,你現在還能喝酒么,咱們倆...喝酒吧,我放在冰箱里了,剛才沒拿出來。”

伊谷春反應了幾秒鐘,才明白了辛小豐的真正意思,重點當然不是兩瓶啤酒,對于辛小豐的表達方式有些無可奈何:“你可真大方。”伊谷春這才笑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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