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紫蘇子
(一)
一杯毒酒,他親手賜死了她最親的人。
那日,師兄問她“一入宮門深似海,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深邃又鬼魅般的夜里,懸掛著一輪彎月,應玉湖一身白衣長裙,手持長劍,靜靜地立在冰冷而又孤寂的墳塋前,繚亂又荒蕪的墓址,看的人分外的凄涼!
姐姐!這便是你最愛的人對你的恩寵嗎?連你的死后棲所都這般潦草?
姐姐!你自小護我長大,我說過,等我學藝歸來,便換我來保護你,如今我卻連與你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山風輕輕的刮過,孤寂的墳前荒蕪的什么都沒有,單單就剩一棵梨花樹,白色花瓣被風掀的到處都是,嗖的一聲冷劍出鞘,應玉湖眸子里透著寒意,她一字一頓的說道“姐姐待我如命,如今有人奪了她的命,我必要讓那人以命償命!師兄,我已做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準備!”
“好!你既心意已決,那明日我不會去送你,記得,要活著回來!”她的師兄負手立于月光下,眼眸中轉瞬即逝的波瀾看的應玉湖一陣恍惚,莫不是錯覺?她那以冷面君子諸稱的師兄也表現出了溫情的一面?
入宮那天,應玉湖一襲白衣長裙,輕紗遮面。
選秀之時,后宮佳麗三千齊聚后花園,她略施小計,踉踉蹌蹌的跌倒在他面前,青紗著地,露出了足以令在場所有人都為之震驚的容顏。
只因她,像極了姐姐!
一時之間,她和他四目相對!原來,這便是姐姐生前最愛的男人,所謂的千古一帝,最是薄情寡義!他積聚了世間所有好看的容顏卻也極為冷峻的目光,像春天的泉水,清澈而靈動,又像冬日的湖水,深邃而冷的不可靠近,如他的名字一樣,冷千崖!…山有千崖,冷字逼人。
他該是怎樣的冷漠無情,才摧毀了那樣溫暖的姐姐?又使她在如何絕望的情景之下接過那杯毒酒,并心碎的說出了“冷千崖,此生愛你愛的辛苦,喝下這杯酒后,愿把你忘的干干凈凈,來世……再不相見!”
看著殺害姐姐的兇手就在眼前,應玉湖硬生生的裹足仇恨,極好的掩飾了所有情緒,要殺他?為時尚早!她要的是,擾亂他的后宮,顛覆他整個王朝為代價!
她要讓每一個傷害姐姐的人都付出代價,還有他的皇后,那個蛇蝎心腸的女人!
她在賭,他對姐姐的情分,所以,她將自己演做一個溫婉又楚楚可憐的女子,突然跌倒,驚擾圣駕,也一定要表現的花容失色才對!
他難得的溫柔,問她“叫什么名字,之前可曾見過?”
她答“回皇上,民女 應玉湖,未曾見過!” 姐姐名喚心湖,僅僅只是一個字的差別。
可是,她不是姐姐。她是一個反面的姐姐……
在眾人面前,她舉手投足間都像極了生前的應貴妃,那是她應玉湖的姐姐,是被她們活活逼死的人!
在眾妃都驚呼她是不是死而復生的姐姐應心湖時,他俯下身,伸出如玉般白皙的手,溫聲道了句“來,抬起頭來讓朕看看!哪里可有摔傷?”
一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淚光點點,一身嬌襲之態!此時此刻,應玉湖正演繹著這樣一個嬌弱的角色,完美到毫無破綻!
明明溫柔的面容下,可當她伸出手觸到他時,卻是一股寒意傳遞到了她的全身!
那日,他當著所有嬪妃以及他的皇后面前,冊封她為 蒂妃,并賜宮殿為玉湖宮,如此殊榮,又格外的恩寵!然而,只有應玉湖自己明白,一切至高無上的恩寵,都會成為最尖銳的矛頭。而指示的方向,都只會是她!
冷千崖,是不是當初,你就是這樣的,把柔弱的姐姐推向了風口浪尖之處?
(二)
入宮后,二品以下嬪妃外表對她畢恭畢敬,實則,對她有除之而后快的迫切,前朝后宮皆對她充滿好奇,畢竟,一步封妃,若非風華絕代的容顏,也該有權傾朝野的的家族支撐,只是兩者,她都不具備。
? 他的皇后鄭氏母儀天下,卻是有名的心狠手辣,此番應玉湖的入宮,無非擾亂了她統治后宮的精心計劃,除去姐姐,便是她最成功也最得意的例子,對于應玉湖的出現,皇后多番試探,不惜把她帶至太后面前,以眾姐妹想見見蒂妃妹妹琴藝為理由,可是,她不是姐姐,怎會任由她人算計?
她既要演做姐姐的嬌柔來擾亂她們猜忌的心神,又要實行她自己步步為營的一方計策,所以,才有了后來,冷千崖在太后宮殿留下的那番話“皇后的皇冠如若戴的不舒服,那便換一個人來戴,也未嘗不可!”
回去之后,他親自為她包扎好了因為琴弦無端斷裂而弄傷的手指,并親口下了圣喻,日后若無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玉湖宮!
且,留下了他的兩名貼身侍女,在外人看來,實為保護她的兩名宮女,不過是他恩寵的一部分。
然而,他冷千崖的心腹,對于應玉湖來說,除了保護,應還有某種意義上的…監視,她從來不把一個帝王當做一個簡單的人來看,這一點,應玉湖從來都清楚!
在多次的打聽中,她才知道后宮以南有座宮殿,已兩年無人居住,名為書然宮,是當初姐姐居住的宮殿!
冷千崖已下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書然宮,且,更不得提起應貴妃,違令者,斬!
夜里,她憑著自己矯健的功力,越過紅墻,到達姐姐居住的地方,里面干凈的沒有一絲塵埃,物品擺放整齊,一張絕美的畫像下題寫著兩句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后面一副江山圖,題著一句: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
冷千崖,殺了姐姐,你可曾后悔?對我的百般恩寵,可是因為對于姐姐心懷有愧?你既知良辰美景無人共賞,那么,為何要親手賜了姐姐一杯毒酒?
你既知再相見已難別亦難,又為何,連姐姐死后,都不入皇陵,風光安葬?
還是這一切,只是你故意做給別人的一個姿態?
宮殿內燈火通明,異常的安靜,剛剛向前走了兩步,卻聽有人大聲質問“誰?!”
應玉湖猛的回過神,抽身退到簾帳之后,方才透過縫隙看見冷千崖坐于寢室的窗前飲酒,他并沒有起身,而是對著空曠的宮殿輕聲問了句”心湖,是你回來了嗎?”
冷清而孤寂的宮殿,回答他的,只有滿滿的醉意。
既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冷千崖,姐姐那么愛你,你可曾真的愛過她?
你親手毀了一個愛你的人,或者說,一個你愛的人,心中可會疼痛?
(三)
那夜回宮途中,教訓了兩名多嘴多舌的宮女,才有了后宮鬧鬼一說!
皇后帶著眾位嬪妃,借著除邪捉鬼以正后宮安寧一說辭,公然到玉湖宮挑刺,應玉湖貿足了勁與皇后在此周旋,且看她如何的無中生有?
按照計劃,眾妃中有一名剛剛失去皇子的嬪妃,劉氏。
為查找證據,應玉湖費了不少功夫,皇后一貫的作風,便是下毒。
因而,話題一轉,問及劉氏飲食,皇后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留下冷千崖的兩名貼身宮女,好處便是,能讓冷千崖恰逢其時的出現,他來的像及時雨,會在最重要的環節出現,如應玉湖設想的分毫不差!
所以,她的第一步計劃,便是,扳倒皇后!
劉氏痛心疾首,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的跪倒在冷千崖的身前想要一個公道,冷千崖隨即下旨,將皇后禁足宮中,就小皇子歿于宮中一案,革職查辦!
此次,皇后偷雞不成蝕把米,革職查辦也只是幌子,鄭氏權傾朝野,皇后又豈能善罷甘休。
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鄭皇后滿腹詭計,自詡聰明,卻也干了一件愚蠢的事,那便是,借其父之手,在后宮,公然刺殺她?
即便圣人千慮也會有一失,況且,還是一幫滑稽之人?機關算盡,也會有失算的那一天。
他們又怎知,她應玉湖自幼習武,一身的武藝,最不怕的,就是刺殺這樣的戲碼!
如果每件事都如敵人意想的那般順理成章,那么,意外也就不會那般新奇了?
鄭氏果然小覷了應玉湖,從她派來殺手的身手即可見之一般,應玉湖本無心再斗,只是她想用拖延戰術,來引來更多的人,最主要的,是冷千崖!
屆時,燒掉玉湖宮,然后刺傷自己,會是她計劃中的一部分。
原本應是小小一件刺殺的任務,卻不想導致玉湖宮失火,差點燒掉整個后宮,皇宮上下人心惶惶,想來都是皇后想都不曾想到的結果罷。
那天晚上,玉湖宮一片火光,冷千崖沖進大火中,一把將滿身傷痕而匍匐在地的應玉湖擁入懷中,應玉湖依稀還記得,冷千崖一遍遍的嘶吼著要傳太醫,那樣急切,那樣的…害怕失去,仿佛再遲一秒鐘,她就會消失了一般。
至到現在,應玉湖都恍然如錯覺,像冷千崖那樣一個冷漠到薄情的人,會有那樣害怕無措的一面?
或許,是那晚的火光太大,繞的人眼光繚亂,生了錯覺。也或者,那一刻,他把她當做了姐姐。
后來的幾天她住在了他的寢宮,一日三餐均有他陪伴,傷口亦由他親手包扎,慢慢在愈合。
他小心翼翼的問她“疼嗎?”
她答“不疼!” 為了給姐姐報仇,這一點苦肉計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幸,這一切付出都值得!幾名刺客紛紛被抓獲且招供。
也在此時,朝中兩股勢力紛爭對抗。
那日早朝,冷千崖下昭:鄭氏無德,迫害皇子,刺殺后妃,今廢除皇后一職,打入冷宮,永世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聽此消息,應玉湖立在窗前,面容不帶一絲溫度,秋日的風帶著絲絲涼意,攜著一片枯黃的葉子飄了進來,仿佛這皇城的秋格外的蕭條與冷淡!
那日,應玉湖去了冷宮,看著昔日風華絕代的鄭皇后,只說了一句話“鄭氏!昔日可有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螳螂撲蟬,黃雀在后,奉勸你早些收手,因為,多行不義必自斃!?”
當初,姐姐在彌留之際對她說的話,想想,她應不會那么早的忘記。
鄭皇后踉蹌的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吼道“你是誰?你是應心湖對不對?你根本沒死對不對?”
空曠又孤清的宮殿里,應玉湖華麗的轉身,是與否,她又怎會告訴她?如若姐姐未死,她又怎會步步為營的來對付她?
只是這一切,她都沒機會知道了。
(四)
廢后不久,前朝后宮稱她為妖女,蠱惑皇上,擾亂朝綱,紛紛上書要將她廢黜!
那個時候的朝綱已有動蕩,又有外戚來犯,正可謂內憂而外患。
明明該是多事之秋,冷千崖卻表現的異常平靜,因為,他從不在她面前提起朝政之事!
他一如她初入宮那般,給她至高無上的榮耀。
他依舊會派宮女把最好的絲綢給她。
外族進貢的罕有物品,他也會在第一時間送來她宮殿,他總是在閑暇的時間與她下棋,聽她彈琴。
他不知道她會武藝,所以,總是舞劍給她看,因為他說,她太柔弱,要教她武藝,以備防身。
仿佛后來的日子過得格外的快,仿佛在某種意義上,她們已彼此相依……
只是冷千崖,我會是你養不熟的一只惡狼,終有一天,我還是會取你性命,因為,這才是我接近你的目的。
曾經冷千崖問她,家中可還有姊妹?
她說,沒有。
她與姐姐自小相依為命,姐姐護她如命,因害怕有人傷害她,所以入宮后,姐姐從未與任何人說過她有個妹妹!
他仿佛信了,又仿佛,只是隨口的一問。
毀了玉湖宮,她的另一番打算便是住進姐姐的宮殿,所以那日他問她“蒂妃想要什么,朕都會滿足,區區宮殿算什么!”
她抬起頭,看著他,風輕云淡的說道“臣妾想住書然宮!”
她做好惹怒他的準備,卻不曾想他只遲疑了片刻,便回復她“好,那便定在七日后!”
應玉湖雖不知為何要她等七日,但是住進姐姐的宮殿,是她一直都做好的打算!
姐姐祭日那天,冷千崖去了墳前,凄清的夜里,月光冷冷清清的掛在天上,仿佛映在人身上,都會帶著寒意,應玉湖立在不遠處的黑暗中,單薄的身影下,白色的衣袂被風肆意吹動!
冷千崖負手立于墓碑前,俊逸明朗的神情下看不清表情,久久,才聽他兀自念道“心湖,你當真說話作數,走之后,就連夢里,也不愿再與我相見!”
應玉湖心中默然涌起一絲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仿佛是太恨,可又類似于疼痛的感覺,只是很快的,被擱淺在冷風中,變得遙遠而虛無。
然而,冷千崖后面的話,卻無形間激起了應玉湖內心深處的一層層浪。
冷千崖的話里有著表達不出的情意,仿佛他只是在跟一個故人談話,無關恩怨,沒有情仇!
“當初,你明知是皇后故意設計,更知哪一杯是毒酒,卻偏偏選擇了兩杯同飲,你用生命讓朕飽受失去最愛之痛,即便走了,你寧愿在這荒郊之外獨自清歡,都不愿再留宮中。也罷,朕都會一切如你所愿,還你自由,愛你所愛之人!……你有個好妹妹,朕從來都分的清楚你和她,她和你真的完全不一樣,她懂得保護自己,又有一身好武藝,更懂得在這深宮之中如何生存,所以,不管她入宮的目的是什么,朕都會傾盡全力,護她周全!”
這些話說的太突然,應玉湖一時難以消化,明明是他逼死了姐姐,怎么成了姐姐自己選擇了死亡?
還有?他剛剛說了什么?姐姐的好妹妹……?
原來,他竟什么都知道?他早知道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有武藝,知道她入宮有目的?
那么,也就是說,這么久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他配合她演出的一場場戲?
他對她的所有恩寵,都不過是因為,她是姐姐愛的人!
她怎么忘了,他可是這偌大疆土的一國之君,有著睥睨天下的本領?
不,不,不,都是笑話,都是戲,他那么愛演戲,那么,此時此刻,也一定在跟她演戲!
此時此刻,她需要一個人來告訴她所有的真相,她需要好好平復此刻心中涌起的驚濤駭浪。
(五)
翌日,聽宮人說起,冷千崖在出宮回去的晚上遇到了刺客,身負重傷,已多日未早朝,她去探望時,他坐在寢宮內,身上多處負傷,傷口依舊還滲著血漬,想來,來人出手刀刀想致命。
這么好的機會,不把握應該很可惜!這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乘人之危之事,也沒說不可對敵人這么做?
所以,她抽出長劍,冷冷的指向他“你既早知我身份,便也明白我意欲何為?怪只怪你沒有早點殺了我!”
“這就是你的目的?”冷千崖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對,殺了你,為姐姐報仇,便是我此行的目的”這一刻的應玉湖才是真正的她,不用絲毫的掩飾,錚錚俠骨便是她本性!
“比起平日的你,我更喜歡現在這樣的你,我從來都分的清楚你和你姐姐,我不會殺你,以前不會,日后也不會,因為……失去愛的人,生不如死!”
應玉湖聽不明白冷千崖話中的意思,與其說聽不明白,倒不如說是不愿去明白,心越來越亂,有些復雜的情緒越來越理不清楚,看著慢慢逼近的冷千崖,手中的劍變得越發的沉重,直到沉沉落地!何時,她應玉湖也變得優柔寡斷起來了?
那夜,她在姐姐的畫像前淺淺睡去,這么多年來,也是這一夜,姐姐第一次來到她的夢中,親口求她,不要傷害冷千崖,姐姐從來不曾求過她什么,這一次,卻是為了他?
姐姐還說,他不容易,要她在身旁幫助他…
為了給姐姐報仇,她放棄自由,入了這深宮之內,這么久,她殫精竭慮,步步為營,每一步仿佛都是在為姐姐而活,可是,突然有一天,姐姐卻親口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錯的?她從來沒有恨過!
那么,姐姐都不在乎了,她還在堅持什么呢?這深宮還有什么是她留下來的理由?是那朝昔相伴的一點溫存?還是那樣一句傾盡全力護她周全,和愛所愛之人的一句承諾?
不,這些都不該是理由的。
皇城是一個帶著吞噬性的漩渦,最終會將人傷的粉身碎骨,比如姐姐。
? 做好準備離開的那日,他托人送來一樣東西,這一次,不是什么錦羅綢緞,不是什么玉簪步搖,也不是什么稀有珍珠,而是一副畫像,上面正好畫著,她立于閣樓之上,而不遠處的他正深情望著她。閣樓之下,繁花正盛!
畫中題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