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手

高山一郎來到了中國，他喜愛中國的美食，不同的菜系，五花八門的烹飪方法令他眼前一亮，味蕾十分享受。他熟悉自己的飲食文化，仍然會覺得大和民族的飲食文化是悠久長遠的，熟食也別有一番樂趣。雖然沒有生鮮那樣的口感，但是吃著大米飯他很滿意。他熱愛大米飯，誰叫日本的糧食太貴，魚倒是每天吃，但總有吃膩的一天，中國食物豐盛便宜，他寧愿永遠住在這里，也不太想回去了。他有一些中國同學已經回到了祖國，趁著這個機會，他想與同學敘敘舊，順便參觀一下同學們說的中國崛起是什么樣子？

全世界都在羨慕中國的崛起，都在想知道中國夢和美國夢有什么區別，他們想要認識中國，為什么自己的國家是貧窮的，而中國確卻是物質豐裕的。他們想不通，他也想不通。工作兩年后，他并沒有賺到什么錢，雖然兌換成人民幣，每個月有1萬多元，但日本的食物太貴，房子太貴，什么都太貴，他是典型的窮人。就說房子幾千元，也就只有一個臥室，實實在在的蝸居。而且上班還需要坐地鐵，時間白白浪費在交通上，每天晚上他都要加班，他覺得很累。他覺得沒有希望，加班很嚴重，每日要忙到九點十點才能回家，到家后做完一切已經凌晨了，匆匆地趕一場安眠覺，第二天仍然早起，周末是什么時候哪一批人用自己的反抗爭取到的假期，似乎在日本也不太重視。他沒什么假期，就像一臺機器在不斷的運作，而油料是他的生命。他很明白為什么東京的一些街道燈光昏暗，卻有很多少年輕地高中女生站在那兒，少女們在等待買主，他們需要支付自己的學費，需要支付家庭的用度，需要支付自己的開銷。少女們不會承認自己在干什么，如果有人問到，他們會說：“我在等同學。”

日本并不允許播報中國崛起的新聞，也許是不原意播報。因為知道真相后的日本人，他們并不能快樂的活著，事實上他自己已經覺得不是快樂的活著了。

最近幾個月，他的中國同學聯系到他，中國人喜歡敘舊，長久沒有聯系之后，中國人的感情會像酒一樣濃香四溢。他知道了一些他不應該知道的東西，他說：“顛覆了我的想象。”

在沒有來到中國之前，他從來沒有想象到食物是很充裕的，在以前的偏見中，他認為大陸就是一望無際的貧窮山莊，居住在那一片土地的人沒有錢買衣服，沒有錢買科技產品，連公路都是用泥土夯層的，那兒的人淳樸好客安于現狀。事實遠非如此，就說食物，日本惡心的商家追求高利潤，不希望糧食量產，他們只希望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和方法將糧食的價格增加，他們寧愿把一塊地空上兩年，美其名曰恢復土壤的肥力，算了吧，都沒有吃的啦，誰還在乎質量呢？

他下了機場的第一感覺，并不覺得這是第三世界，而是第一世界，是一個可以和美國媲美的國度。

同學并沒有時間去接他，對方的工作壓力也挺大的，請半天假，那要損失多少財富啊？這樣也好，他可以四處逛一逛，多多的了解中國。他也知道機場是沒有美食的，幾乎全世界的機場都是如此，他需要前往一些小巷子，有些年邁的老人，他們開著店，他們一輩子的手藝是非常神奇的，那種味道不僅僅是滿足味蕾的刺激，還有愛。他在機場下載了幾款APP，別說，坐車還蠻方便的。

司機師傅直接把他送到了目的地，他也不需要掏錢包手機上就支付了。他在日本做了充足的功課，知道中國已經不使用錢幣了，他專門兒辦理了相關的支付。他下了車，感覺自己是明智的，幸好自己策劃了這一切，準備充足，否則多么的麻煩呀。

在小巷子里面他看見了米粉，招牌上的文字寫著酸辣粉，他聽說過這個玩意兒。他迫不及待的走進了店子里面，是一對重慶的老夫妻，他們熱情的招待了他，他吃著叫一個刺激，汗水流淌，味蕾爆發出核彈一般的光彩。

傍晚，他吃飽喝足了，玩兒也玩兒夠了，來到和同學約定的地方，同學開著車將他帶回了家。他的同學叫周飛。周飛說：“很高興，你來到中國，我今天工作很忙，沒去接你，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明天我就放假了，我帶你好好去玩一玩。”

“沒關系的，你先忙著，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

“你不要介意哈。”

“我不會介意的，我們是好朋友，而且工作很重要，你也不能因為我，少賺一筆錢呀，現在工作這么難找。”

“我聽著你的話覺得怪怪的，在中國工作遍地都是啊，但是要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倒是比較難。”

“我聽你說起過，中國是不是人太少了，你知道的，你們一直在搞計劃生育，是因為人變少了，職位供不應求了嗎？”

“這個我不清楚，我沒有辦法從學術角度來告訴你，在主觀上我覺得我們國家的人很多，但經濟也在發展，也許有你說的原因，也許經濟發展得太快，于是就需要更多的人。”

“你現在怎么樣呀？”

“混的一般般，要不是之前在日本留過學，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為什么，我不太理解，你說中國是個好地方，但現在你似乎又很煩惱。”

“準確的來說，我并沒有煩惱，而是我擔心我的未來，這樣來說吧，我們的教育并不是非常的優秀，填鴨式的教育導致我們思想不活躍，我去了日本，和你們這些思維活躍的同學大范圍地溝通，之后我回到國內，才游刃有余，我才在短期內獲得了我想要的東西，當然距離我的夢想還有點差距，我現在還在努力中，我現在有一個項目，我想把項目拿下來，之后就離職創業去，我覺得自己所付出的和得到的不成正比，我本來就有很強的能力，為什么要甘愿別人分我一杯羹。”

“我理解，你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請盡管說。”

“說起幫忙，我當然愿意你幫我，比如把日本的商品賣到國內來，一定會發財，但是你愿意這樣做嗎？”

“我需要了解得更透徹一點。”

“哈哈，哈哈，所以你并不愿意做，這樣吧，咱們來看看中國現在是什么樣子，我相信你回到自己的國家之后會有所想法的，”周飛繼續說，“今晚你吃飯了嗎？”

“哦，今天下午我一直在吃，現在肚子已經撐大了。”

“你可不錯嘛，這么快就融進來了。”

到了周飛的家里，高山一郎問：“我們明天去哪里，我們的行程安排好了嗎？”

“這事情很簡單的，現在是什么時代了，已經不需要提前策劃了，一臺手機就搞定了，明天我們去游樂園，我現在在手機上訂票，后天我們去植物園，下午去動物園。”

“那明天晚上我們有安排嗎？我聽說這兒可是不夜城。”

“是的，到了晚上你能看見天上的云都被城市的燈光照亮了。”

“哦，是嗎？我現在要出去瞧瞧。”

“哦，我們這里沒有太多的燈光，這里是居民區，大家不喜歡太亮，要到商業區才可以，那兒的燈光五顏六色，眼花繚亂。明天晚上你是想去酒吧呢還是去爬山？”

“酒吧那種地方，我不想去。”

“你說的那種地方指的是？”

“你知道的在日本那種地方當然就是那種地方嘍。”

“哦，在中國不是這回事兒。”

“我也不想去。”

“那行吧，明天晚上我們就去爬山，我現在先把票買了，”周飛操作著手機，“周一到周五你就自己安排，我就陪不了你了。”

“對了，你有什么東西需要買的，我不知道你是否帶足物資，畢竟你這一次要留半個月。”

“放心吧，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這幾日，高山一郎和周飛是玩兒得不亦樂乎。從動物園出來之后，高山一郎說：“我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小孩子。”

周飛說：“我們都是小孩子，做小孩子才快樂，干嘛要那么多煩惱。”

“也許這就是中國的魅力吧。當我回到日本，我又得勞碌起來，沒有休息日，沒有假期，天天晚上加班。”

“但是你工資高啊，幾十萬日元。”

“高個屁，折換成人民幣才一萬多塊錢。”

“那還不高啊，一萬多塊錢，已經不得了啦，可以每個月都買衣服，每頓飯在外面吃好的，可以到處玩，可以到處旅游，可以買一套房，可以買一輛車，可以有一個漂亮的老婆。”

“我不太理解，就你臥室那么大的地方，在日本就要幾千塊錢人民幣得租金了，食物又要去掉幾千塊錢，實際上幾十塊錢也就夠吃一碗拉面。”

“你覺得這幾天我們吃的東西花掉了多少錢？”

“我來到中國，我去的都是便宜的地方，我沒花多少錢，但是你和我吃的那么好，應該花掉了你一兩千塊錢吧，我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你錯了，這幾天所有的開銷500塊錢沒到。”

“哦，我的天啊，太不可思議了。”

“如果你和我不是在外面吃，而是花一百塊錢去買菜，夠我們吃一周了。”

“我不是很理解東西為什么這么便宜。”

“我以前也提出過這樣的疑問，但后來我理解了，錢的多與少不重要，在于的是能夠購買更多的商品，生活才會變得更好，現在已經是工業時代了，解放了勞動力，我們當然可以用機器來獲取更多的商品，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好，對了，你的衣服看起來一點都不怎么樣。”

“這幾件衣服很貴的。”

“晚一點我到網上去幫你挑一挑。”

“算了算了，海關的時候要交稅的，而且我也不會呆太久。”

“那有什么關系，穿完了扔掉就是了。”

當高山一郎看見周飛在網上購物的時候才明白了他之前的話，衣服實在是太便宜了，而且服裝別出心裁，看起來非常適合自己。高山一郎從來不覺得自己對生活有很強的欲望，但是他現在有了。

“這些衣服恐怕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到吧。”

“不，明天早上就到了。”

第二天早上，當高山一郎打開包裹，穿上里面的新衣服，他整個人變得非常的帥氣。

“相信我，你現在的回頭率是極高的，無數的女孩子，不會拒絕你。”

一周下來高山一郎嘗遍了各大菜系的佳肴，穿上了只能在奢侈品店羨慕的衣服，他渾身帥氣的底子被商品激發了出來，成為了一個可人的小帥哥，街上的女孩子啊，紛紛投以要吃掉他的目光，他是覺得有點害羞了。一天晚上周飛下了班，在門口就聞到了令人胃口大開的香氣，打開門，高山一郎打著火鍋呢。

“嘿，同學啊，不要錢的日子實在是太好了。”

“哦，你要表達的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只需要一臺手機，我什么事兒都可以辦到了。”

“那是的，以前出一趟門必須背個包，里面要放錢包手機鑰匙，一大堆的東西，現在一臺手機就好了。”

“我跟你說今天我賺了一千塊錢。”

“哦，怎么賺到的？你去做兼職了嗎？”

“不不不，我的漢語不是很好，兼職店肯定是不會要我的。我今天幫別人答題賺了300塊，以前我覺得知識是沒有價值的，因為我們去工作了之后，那些知識一點作用也沒有，但是我沒有想到在中國，我的知識可以變成錢，我的所見所聞，可以為我帶來報酬。”

“是啊，如果你專門去注冊一個賬號，每周或者每天寫一些好的文章，等到你的粉絲多了你的一篇文章價值幾十萬呢？我之前就找了一個賬號，給了他10萬塊錢，他幫我打了一個廣告，效果還挺不錯的。”

“哦，天啊，我突然覺得自己吃虧了。”

“拉倒吧，有錢掙就已經不錯了，剩下的700塊錢又是怎么來的呢？”

“我不是來中國拍照嗎？我帶了我的那個相機，我在一個視頻底下評論了，結果就有人聯系了我，讓我為他們的店子拍一組藝術照片。”

“哦，對呀，你的拍照能力不錯，這樣吧，你也幫我拍一拍我的商品，也需要上架。”

“可以呀，我今天去了菜市場，天哪，又有魚，又有肉，有青菜又有水果，這一堆加起來50塊錢都不到，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你可以考慮留在中國。”

“我也希望，但是我留在這兒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覺得我是一個外國人，要融進這個社會中恐怕比較難。”

“那也是，就算你今天能賺一千塊錢不代表每一天都可以賺，穩定的工作還是比較好的。”

“別說這種喪氣話了，瞧瞧我今天做的火鍋。”

“你也會做這個，真是奇了怪了。”

“我發現我現在可以成為一個美食家了，因為調料包可以讓我做出任何美食來。”

“你們日本那邊不是也有調料包嗎？”

“沒有這么豐富呀，現在是想吃什么就能夠做什么，我覺得我之前有點蠢，我干嘛要到外面去吃呢，浪費了錢。”

他們吃飽喝足之后到外面逛了一圈，看了一場電影，高山一郎熱衷于電影，他說：“從沒有想到電影可以如此的便宜。”

“電影本身就是可以便宜的，為什么要賣那么貴。”

夜里倆人熟睡了，高山一郎突然聽到房間中有什么聲音，他想也許是老鼠吧，這座城市的老鼠是非常碩大的。他曾經看見一只老鼠長得跟貓一樣肥，在日本可見不到這么肥碩的老鼠。他沒有在乎繼續睡覺，過了一會兒，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他覺得不像是老鼠的聲音，反而像是拖鞋的聲音，也許是同學晚上尿急了吧？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桌子移動的聲音，他警惕起來，可能家里來了小偷，于是他悄悄地下了床，想到客廳有一根棒球棍頓時有了勇氣。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悄悄地拿起了塑料桶，緩緩地走向了客廳，他靜悄悄地來到棒球棍的旁邊，拿起了木棒。高山一郎大吼一聲，他希望這聲音能夠驚醒他的室友。

那個人倒是一動不動起來，高山一郎將凳子扔了過去。

那黑影嚇了一跳，大聲吼道：“你是誰？”

這聲音很熟悉，高山一郎聽出是周飛的聲音，他問：“你深更半夜不睡覺，你在干什么呀？”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在床上嗎，怎么來到了客廳？”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你在夢游？”

“也許是吧，可能我最近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我去給你倒一杯果汁。”高山一郎打開了燈，卻看見了終身難忘的一幕。他看見周飛的左手已經不見了，像是被人用西瓜刀砍斷似的，奇怪的是沒有一滴血液，而右手伸進了墻壁中。高山一郎緊緊地捏著棒球棍，他說：“你怎么啦？你的手？”

“我的手？啊，我的手，啊，怎么啦？這是怎么啦？救命——救救我。”

“魔鬼，你是魔鬼。”高山一郎慌亂中打開了門飛一般的沖了出去。

來到小區門口，他被驚嚇得汗流浹背，他在想我是在做夢嗎？冷靜下來之后，他很后悔，他把周飛獨自扔在了大廳之中。他很害怕。他想打電話報警，但意識到手機還在臥室里面，自己也就只穿了一條褲杈，他不能放棄周飛，于是又回去了。

回去之后他沒有看見周飛的影子，周飛似乎就憑空消失了，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房子的出入口就一個，他沒有看見任何人走出去。

他來不及多想，立即穿上了衣服，把手機等一些必備品拿走了。當他準備出門的時候，看見原來周飛站立的地方有一堆灰塵，他沒有辦法解釋。他想周飛是不是變成了這一堆沒有生命的東西，只有魔鬼才會因為看見了光亮而變成泥土。

他不敢在這里多留，他認為自己應該返回日本了，他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把自己逼上絕境，他不愿意在監獄里度過一輩子，就算他如實地把這一切告訴給警察，誰又會相信呢。

回到日本之后，高山一郎被警察逮捕。他知道不會有人相信他的話，他最好的辦法是閉嘴，無論警察怎么審問他，他避而不談，無論給他怎樣的壓力，他不開腔。兩周之后，有一個穿著制服的女人見了他，并把一組照片放在他的面前，說：“我相信你沒有殺人，我們的確遇到了一些科學上無法解釋的現象，你不是唯一的目擊者，但是你是首例目擊者，我需要了解你看見了什么？”

高山一郎不會相信這些人的話，這個世界是邪惡的，世界上沒有好人，他不會因為別人的騙術而傷害了自己。他仍然不說話。女人沒有辦法，說：“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于是就離開了。幾天之后，監獄的地板發出了震動的聲音，他想又是地震了，但是他似乎還聽見了呼吸聲，這個房間中只有他一個人，他屏住了呼吸，他相信這是自己的呼吸聲，但是他仍然屏住了呼吸，那呼吸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高山一郎的眼睛睜得溜大，他緊緊靠著墻壁，他不知道這個地板到底是怎么了，他能想到自己大和民族的各種怪異的傳說，那些妖魔鬼怪一股腦的涌現在腦海中。

高山一郎逐漸看見了地板上冒出了一張臉，那是高飛的臉，他的雙手揮舞著想要抓住任何能夠觸碰到的物體，高山一郎慌亂地說：“高飛高飛，我沒有殺你，不關我的事情，我們是同學，請不要這樣對我。”

高飛似乎聽到了高山一郎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床上的一郎，然后慢慢地爬了過去。

日本的大地上，無數雙手從地面上伸出來。從泥土里從巖石中從墻壁里從地板上一雙手猶如竹子一樣拔地而起，他們揮舞著想要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東西。

2017年8月2日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