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游戲
? ? ? ? 必須強大起來。
? ? ? ? 在孤兒院里,丁思辰對自己說。
? ? ? ? 從小就被人說像個男生,不愛哭,吃飯總是最快的那個,喜歡爬樹游泳,愛說話,不愛好好睡覺,卻對那些欺負女孩的男孩毫不手軟,即使他們躲進了男廁,她也會沖進去把他們拽出來,一頓胖揍。
? ? ? ? 丁思辰有想要保護的人,那是一個沒有見過的人。
? ? ? ? 自從在院子里種凌霄花的欄桿下發現第一封信,她就開始了這個沒有人知道的游戲,參與者只有兩個人,她和另一個人。
? ? ? ? 需要保守秘密,一輩子都要守住這個秘密。她不知道那人是誰,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他們在信件里沒有互相稱呼或自稱的名字,只是隨意地寫一些日記和感受。
? ? ? ? 那時的丁思辰,仍然不太清楚自己是誰。一開始也只是亂寫一些問候的話,但從大概第七八封信開始,他們為這個小小的秘密發明了第一個暗號,比如那天夜晚如果偷溜出房間出去玩,就在信紙上畫一個月亮的形狀。遇見了不開心的事畫一把叉。開心則是一朵花。流淚是一個水滴,流淚整晚是一個巨大的水滴。還有疼痛,是一把匕首。
? ? ? ? 她常常收到畫滿匕首的信。
? ? ? ? 對丁思辰來說,保護一個沒有見過的人,是這個未知世界里她能做到最強大的事。這些目之所及所有的孤獨,對她來說都不那么重要,她是一個記憶短暫的人,看明天,從不看過去。因此她不太記得4歲以前的經歷,但這也沒什么大不了。那長滿橘紅色凌霄花的高高欄桿外,是怎么樣的世界,這才重要。
? ? ? 17歲那年,丁思辰考上了市里的衛生學校,那也是她第一次遇見薛清禮。
? ? ? ? 她印證了世界如她的想象,甚至絢爛過想象。
? ? ? ? 薛清禮,衛生學校檢驗專業的學長,高大的身材和他流露出來的氣質有些不太貼合,也許是那種純粹男性的氣息根本與他身處的環境格格不入。每當她經過實驗室,看見他低著頭,戴著手套和細邊眼鏡,專心地為器械消毒、檢測,一種未知熱情就會包圍她全部的身心。就像那些夏天孤兒院生長著的橘紅色凌霄花兒,鋪天蓋地,亮烈而強大。
? ? ? ? 這種熱烈會讓人生理上有頭暈目眩的感覺,仿佛受到巨大的撞擊,或是聞到什么致命的氣體。丁思辰必須跑到無人的角落,慢慢平息自己的心跳,才能恢復正?;氐秸n室里上課。
? ? ? ? 但是,女老師的課堂上永遠不允許任何走神。每當丁思辰偷偷望向窗外尋找他一掠而過的身影,就會被女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這種過分關心令她非常不習慣。從小在孤兒院就自由慣了,只要不被餓死凍死,沒有人管你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這樣很好,對丁思辰來說,可以任由自己的思緒翻山越嶺。
? ? ? ? 那天輪到丁思辰做值日,去負責一個誰也不愿意打掃的角落。那角落因為有兩棵花樹,每到春季只要有微風,便吹下一大片花瓣,掃完又落,讓值日生苦不堪言。丁思辰卻樂得如此,她喜歡機械式的工作,這樣可以盡情想象許多遙遠的事物。
? ? ? ? 直到有顆籃球遠遠地飛過來,直直打到她的小腿。抬起頭見到一個身影遠遠地跑過來。
? ? ? ? 薛清禮,他像一個騰云駕霧的神話英雄。
? ? ? ? 那神話英雄跪了下來,用手捧住她穿著的確良長褲的小腿。一截少女光潔的小腿裸露在陽光下,局部皮膚被籃球撞得微微發紅。
? ? ? ? 明天可能會青一塊,我去拿藥油來搽。他說。
? ? ? ? 丁思辰沒有力氣做出任何拒絕,于是他在眾人的起哄聲中跑開,不一會兒又跑回來。他的手指接觸到她的皮膚,以辛辣的藥油為介質,變得更為強烈。鋪天蓋地的凌霄花再次包圍而來,她頭昏目眩,全身顫抖,最后所有的花枝藤蔓一起涌上,讓她再也不能呼吸。最后,她低下頭,嘔吐了起來。
? ? ? ? 雖然場面很糟糕,但被送去醫療站的過程中,她很開心,很想在秘密的通信上畫滿代表歡喜的花朵,然而這個秘密的游戲已經很久沒有進行了。
? ? ? ?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收到欄桿下的信件。
? ? ? ? 而悄悄跟蹤薛清禮,是新的游戲。
? ? ? ? 薛清禮的家在縣城旁邊的農村,需要搭中巴半小時,然后下車走過五六個街口,走下一個水塘,然后經過很多很多農田,盡頭是一片竹林。這通常會花上她一整個下午的時光,其他的同學們都利用周末回家,她沒有家。其他同學在周末的市區夜晚找到許多新鮮的樂子,而她沒興趣。
? ? ? ? 她就喜歡看他一路上默然走路的樣子,不像那些吵鬧的縣城青年,她知道他家貧困,但他有一種超然于現實的氣質,那種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不是為了大富大貴的氣質,讓她魂牽夢繞。
? ? ? ? 那天,是丁思辰第一次見到那條河。
? ? ? ? 她在小時候,想象過海洋,想象過長江,甚至想象過深不見底的古井,而她沒有見過如此靈秀神秘的河,隱藏在村莊與村莊的縫隙,山谷與山谷的交集。
? ? ? ? 霧氣中所有的秘密仿佛都匯聚到這里,當遠山鐘聲響起,她恍惚地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只是溯著流水往上游走,不停走,仿佛只要找到源頭,就能解開心里所有謎底。
? ? ? ? 丁思辰記得,小時候在玩那個通信的游戲時,對方曾提起過一條河流,對方說在“畫滿匕首”的夜晚,自己一個人悄悄走進河水里,冰冷的河水能夠冷卻布滿全身的疼痛。
? ? ? ? 無數個不安的夜晚,那些信,畫了很多很多月亮,畫了很多很多水滴,紙張被穿透,被揉皺,被浸透,然后被埋入泥土,被她輕柔地挖出來,展開、撫平、重新細細撫摸,夾在書里被溫柔相待。
? ? ? ? 這個游戲,一直持續到中學畢業。
? ? ? ? 她知道對方也在縣城里,他們也許擦身而過。但因著一些印刻在更久遠記憶里的原因,他們從未提及在現實生活里相認。
? ? ? ? 那天丁思辰也不知道自己在河邊走了多久,只記得后來夜深,霧氣濃白,月色迷離,她大概是迷路了。
? ? ? ?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丁思辰偷偷溜進房間,用水清洗遍布腿部足部的傷口,很狼狽,卻覺得很快樂,仿佛游歷了一趟遠方。
? ? ? ? 那夜,實在太累太累了,但她卻沒有辦法入睡,身體實在太疼了。也太餓了,只有不停不停地吃桌子上的橘子,她不知道橘子從哪里來,也不知道第二天和那些熟睡的室友們講起來,她們會不會明白她這段奇幻的旅程。
? ? ? ? 因此她決定,這件事情不能和任何人說。即使是女老師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