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媽媽把她打扮成入時得體的模樣,像戰士一樣出了門。她給我炒了我百吃不厭的土豆絲,一杯豆漿,兩個大饅頭。我睡到中午才起來美美地吃了一頓,下午沒有出去,因為陳默說他企業家老媽非得拉著他想親去,他給我保證,但凡能用到的著他都用了,他老媽以死相逼,他就打算給他個薄面。我問他你真的不怕你媽想不通嗎,他嘆了口氣說:“你是不了解她,那么大的公司她才舍不得撒手人寰留給我這個敗家子。”晚上過了飯點,媽媽還沒有回來,我早已經俄的東倒西歪了,打電話過去沒有人接。她是我老媽,我關上了自己腦袋里所有骯臟的想法,我只希望她能早點記起她這個還沒喂養的兒子。在無聊的等待中,我解決掉了兩包泡面然后又睡了過去。我看見陳默那天早上帶我看的日出,不過只有我一個人,朝陽的血紅浸染了整座城市,有一種凄涼絕望的美,在這種鋪天蓋地的壯闊中,我卻比任何時候都孤獨,陳默不在身邊,我也眺望不到生活了二十年的那棟樓,恐懼將我驅逐出夢境。醒來以后,我還爬在沙發上,凌晨一點半,我推開母親的臥室,里面還是一貫的整潔,床邊放著一條紫色的絲巾。我撥通電話,還是沒有人接。我只好給蘇寧打電話:“爸,你知道我媽去哪了嗎?她從早上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哦,墨墨呀,爸爸這會正忙,你媽她估計有自己的事,你別瞎操心,趕緊睡去,有事見面咱爺兩再說。”“好,我知道了。”掛了電話,我更擔心了,平時就算晚上不回來,她也會打電話以各種理由來騙我。不會有什么事吧?我自己照著腦袋來了一拳:什么破玩意兒,凈想些不著調的。在擔心和自我安慰我中,我又把自己催眠過去。“墨墨!”我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陳默慌里慌忙的問我:“你媽媽在家嗎?”“我媽媽?”我還有些迷糊,聽到他說到我媽,清醒了一半,“怎么了?你看到我媽了?她從晚上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呢。”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我忽然感覺毛骨悚然,厲聲到:“你他媽是不是看到我媽了?她怎么了?”陳默在那邊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先別急,我這會在仙鶴樓,你過來我給你慢慢說。”我便穿鞋便罵到:“你他媽別給我賣關子,我媽怎么了?”“阿姨這受了點小傷,墨墨,你別急啊,你先過來,我在這等你。”我掛掉了電話,氣急敗壞地朝司機吼道:“市人民醫院,快點。”司機一聽醫院又看我急成這樣,以閃電的速度闖了好幾個紅燈,臨下車的時候,我把錢包的幾百元都給了他:“謝謝,只有這些了。”
陳默果然在醫院門口,他一把抱住我沒頭沒腦地說:“墨墨,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一定不會離開你。”“我媽呢?”“……”“我媽呢?”我推了他一把,近乎哀求。“阿姨,阿姨她出車禍了,她……”看著他的表情,我腦袋瞬間炸開,自欺欺人地笑到:“我知道,不就是受了點小傷嗎,誰還沒個磕磕碰碰,我相信你說的。”我靠著門診的外墻,顫抖地點著一根煙,陳默過來把煙掐掉:“墨墨!你知道我的意思的,阿姨她被送來的太晚了!”我輪起拳頭朝著他狠狠輪過去,陳默你他媽說話不算話,說好的小傷呢,我踉蹌地穿過門診冰冷的玻璃門,全身顫抖。陳默顧不得擦嘴角的血過來一把攥住我的手,我看盯著他,一個一個地堅決地扳開他緊握的五指:“帶我過去!”
我以為她會一直陪我走下去,最起碼在做好能永遠離開她的準備之前她會這么一直陪我走下去,我才不在乎她每天晚上和誰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她的名字是假的,身份證是假的,甚至還有那在五六年前就騙不了我的身世。我只是淘氣而已,可是誰家十九歲的兒子不淘氣不叛逆,她怎么能這樣一聲不響地只給我留下一碟涼透地土豆絲就永遠地離開?太平間的門開了又合上,我就那么靜靜地坐著,被蒼白包圍,連呼吸和血液都被浸成白了色。“媽,我不怪你,我什么都不怪你。”淚水像是壞了噴灑,關不住也流不暢快,我繃著悲傷,哭不出聲,卻也壓抑不住痛苦。我沉沉地呻吟著,低低地呼喚。終究是再也叫不醒的人。
在蘇寧風流回來之前,陳默已經報了案。我和警察一起聽了整個事故的過程。東子,就是那個陳默曾經喊來收拾我的寸板頭,夜里一點從六安送完領導回來,在距高速出口一百公里不到的地方突然發現好像異物橫在公路邊,大晚上就算他膽子再大也心里突突個不停,他加速從超車道駛了過去。到了收費站老覺得心里不得勁便報了警,隨后又隨警察到了他說的路段。等他們找到人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了意識。交警撥打了120,只來了一輛麻木的救護車。醫護人員在抬動的時候發現已經冰涼的身體下面有兩個血字:蘇墨。東子說他看到名字第一個想法是:蘇墨太他媽狠了,這事也敢犯。但他不能不管啊,這樣太對不起林森的囑托了,他就趕緊背著警察給陳默打了個電話。他說這話的時候,全屋子的警察都盯著他看,他趕緊掏出一盒芙蓉王笑瞇瞇地挨個遞過去:“大家都是戰友,有必要跟我瞪白眼嗎?再說也沒有什么事,來,兄弟們一定的查出幕后黑手,蘇兄弟的媽就是我們大家的媽,這事覺不能含糊了!”我起來給眾警察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諸位了。”我旁邊的劉警官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兄弟放心,不管是誰,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一定會調查到底,畢竟人民警察不僅僅是個名詞。”
“死者,安欣,女,四十一歲。”“她不叫安欣,原名黎小妹,今年三十八。”“啊,不對呀,這身份證還能騙人?”“我有證據。”我拿出了母親生前鎖在床頭柜的日記本,里面記錄了她半生,不對,現在是一生的真實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