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這件事,讓大多數人的活動范圍大幅縮小。農民和房屋這種構造建立起非常強烈的連接。農業革命之后,人類成了遠比過去更以自我為中心的生物,與“自己家”緊密相連,但與周遭其他物種畫出界限。
新形成的農業活動范圍,除了面積遠小于過去遠古的采集活動范圍,內部人工的成分也大增。人工打造出來的環境就是僅限人類和“我們的”動植物所有。史上大多數時間,人造領域仍然非常小,四周圍繞著廣大的自然曠野。人類發現自己已經很難離開這些人工島嶼,所有的房子、田地、谷倉,放棄哪個都可能帶來重大的損失。此外,隨著時間過去,他們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多,不易搬運,也把他們綁得死死的。
農業時代人類的空間縮小,但時間卻變長了。一般來說,采集者不會話太多心思考慮下周或下個月的事,但農民卻會想象預測著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的事。
采集者之所以不管未來,是因為他們就是現采現吃,不管是保存食物還是累計財物,當時都不是容易的事。而在農業革命之后,“未來”的重要性被提到史上新高。農民不僅時時刻刻都得想著未來,還幾乎可以說是為了未來在服務。之所以要擔心未來,除了有生產季節周期的因素,還得面對農業根本上的不確定性。于是,從農業時代一開始,“未來”就一直是人類心中小劇場的主要角色。農民擔心未來,除了因為有更多東西要保護,也是因為現在有別的方法可以減少風險。農業帶來的壓力影響深遠,這正是后代大規模政治和社會制度的基礎。
雖然人類在采集時代沒有大規模合作的生物本能,但因為有共同的神話故事,幾百個陌生人就能夠互相合作。然而,這種合作畢竟比較松散有限,各個智人部落還是各自生活,也能滿足大多數智人的自身需求。
虛構故事的力量強過任何人的想象。農業革命讓人能夠開創出擁擠的城市、強大的帝國,接著人類就開始幻想出關于偉大的神靈、祖國、有限公司的故事,好建立起必要的社會連接。雖然人類基因演化仍然一如既往慢如蝸牛,但人類的想象力卻是極速奔馳,建立起了地球上前所未有的大型合作網絡。大多數的人類合作網絡最后都成了壓迫和剝削。在新興的合作網絡中,農民交出辛苦工作得來的多余糧食,而收稅官只要大筆一揮,就可能讓農民一整年的辛苦化為烏有。
所有的合作網絡,支持它們的社會規范既不是人來自然的天性本能,也不是人際的交流關系,而是人們都相信的共同的虛構的神話故事。看看史上兩個最有名的虛構故事:第一個是大約公元前1776年的《漢謨拉比法典》,這可以說是幾十萬古巴比倫人的合作手冊;第二個是公元1776年的美國《獨立宣言》,這可以說是現代數億美國人的合作手冊。
不管是《漢謨拉比法典》還是美國《獨立宣言》,都聲稱自己說的是普遍且永恒的公平正義原則,但美國人認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而巴比倫人顯然并不這樣認為。但事實上,他們都錯了。不管是漢謨拉比還是美國的開國元勛,心中都有個想象的現實,想象著這個世界有著放諸四海皆準、永恒不變的正義原則(例如平等或階級),但這種不變的原則只存在于智人豐富的想象力里,只存在于他們創造并告訴彼此的虛構故事中。這些原則,從來就沒有客觀的正確性。
我們相信某種秩序,并非因為它是客觀的顯示,而是因為相信它可以讓人提升合作效率、打造更美好的社會。這種由想象所構建的秩序絕非邪惡的陰謀或無用的空談,而是唯一能讓大群人類合作的救命仙丹。
想象所建構出來的秩序總是有一夕崩潰的風險,因為這些秩序靠的是虛構的故事,只要人們不再相信,一切就風云變色。為了維持想象建構出來的秩序,必須持續投入大量心力,甚至還得摻入些暴力和脅迫的成分。然而光靠暴力還不足以維持想象所建構出來的秩序,我們另外還需要一些真正堅信如此的信徒。如果人們希望某個由想象建構出的秩序能夠維持久遠,大部分的人(特別是大部分的精英分子)就必須真正相信它。
怎樣才能讓人相信這些秩序?
第一、對外的說法絕對要堅持它們千真萬確、絕非虛構。永遠要強調,這種維持社會穩定的秩序是個客觀現實,是由偉大的神或是自然的法則所創造。
第二、在教育上也要徹底貫徹同一套原則。從人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不斷提醒他們這套想象構建出來的秩序,要在一切事物中融入這套原則,不管是童話、戲劇、繪畫、歌曲、禮儀、政治宣傳、建筑、食譜還是時尚。
有三大原因,讓人類不會發現組織自己生活的種種秩序其實是想象:
1、想象構建的秩序深深與真實的世界結合;
2、想象建構的秩序塑造了我們的欲望;
3、想象建構的秩序存在于人和人之間思想的連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