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幾天前我們還是很相愛的,分別時依依不舍,想見時望眼欲穿。
甚至她會說:媽媽你一定要在放學前一個小時來接我,這樣午睡一醒,想著你一會就來了,我就很開心,跟小朋友玩的時候,我都一直很高興。你比別的媽媽早來,說明你也想我你也很愛我啊。
我的回答摸棱兩可,因為我是個守規矩的人。
我按時去,她就會撅著小嘴一路不理我,或者抱怨“你為什么不來接我?還有比你寶貝更重要的事情嗎?”
她像《小王子》里那只聰明智慧的小狐貍,讓小王子每天下午四點鐘來見她,“那么從三點鐘開始,我就開始覺得幸福,時間慢慢地臨近,我會就越來越覺得幸福,在四點鐘的時候,我就開始有點坐立不安,這就讓我發現了幸福的代價”。
有時候我覺得她是《漁夫和魔鬼》里面的小魔鬼,在海里呆了幾百年,期望被人解救。如果這個人在第一個世紀出現,就報以金銀財寶,榮華富貴;在第二個世紀出現,就贈以地下寶藏;但是三百年后再來施救,就恨不得殺了恩人。
時機對的愛,才給人幸福感。但不管怎那么說,我們是相互期盼的,分手時吻別,相見時親熱。
放假十幾天來,我們的黏糊程度每況愈下,幾乎進入相愛相殺模式。
不許吃糖,壞牙
不許看電視,近視
不能天天去游樂場,費錢
不能老去找小朋友,沒時間
不能見什么就買什么,不需要
不能一整天宅家,不能出門就打的……
不能忍受她的胡作非為胡攪蠻纏,于是我動輒就怒不可遏;她握緊拳頭,恨我恨得咬牙切齒。
媽媽是個大壞蛋,后媽,壞女人
你看別人的媽媽是怎么當的
我要換媽媽
親子關系也如戀人關系,心理學上說影響關系的要素是:愛與自由。愛,令關系更近;自由,則令關系保持距離。只有距離合適的愛才令我們滿意。太遠,會讓雙方有分離焦慮;太近,又會有相互攻擊的危險和逃離焦慮。但是我們常常為得不到的愛而苦悶,或者為得不到的自由而憤怒。孩子在與父母相處中習得與他人相處的能力,我們成年后的社會關系都是親子關系的擴大化。怎樣能讓對方感知愛又不會讓人失去自由,這是愛的能力問題,也是一生的必修課。
以前玩石頭剪刀布,贏的人有權自由支配時間。現在我們都覺得太low,改為下跳棋。剛開始給她講規則,后來傳搭橋術,現在又教堵路。每天早上她睜眼就是“媽媽,我要下跳棋,我贏了,今天干什么由我決定”。
她求勝心切,下棋時會說“媽媽,你手機好像響了?”在我溜號時,她溜幾步棋。
有時她頭使勁往下低,垂下的頭發把棋盤蓋得嚴嚴實實,還念念有詞,“我要好好觀察啊,發現,判斷,再決策”。我知道她在搗鬼。今天我連輸了幾次,她以勝利者的姿態大度地安慰我:“輸了沒關系哦,媽媽只要專心一點,下次一定會贏,再說了即使你輸了,你還可以看書、寫文章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天天管著我,但我從來不管你,你不想做飯我們就出去吃。”她忘了自己輸的時候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淚。
大人一眼能看出小孩子的狡黠,她還為自己的小伎倆洋洋得意。當然我也反思,無論是玩游戲還是學習都不能以結果為導向來決定過程的快樂。
我最近為怎樣給她講規則的重要性和作弊的可恥傷透了腦筋,同事勸我去找心理學老師咨詢一下,怎樣矯正一個5歲的頑劣女孩,我經常處于被各種專家拍暈的的狀態,聽了他們的話也不以為然,我始終覺得自己的孩子很正常,不知道是諱疾忌醫還是內心強大。
我們常玩互換秘密的游戲,規則是毫無保留說出內心的想法,類似真心話大冒險。
她給我講在我去泰國旅游期間,她和爸爸在家發生的糗事:
晚上我明明記得我起來去衛生間尿尿了,還怕黑,還找不到拖鞋,還叫爸爸陪我,我都尿到馬桶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醒來,床是濕漉漉的。我怕爸爸打我屁股,我打電話給你說是他尿床的。
我和爸爸在床上玩,我想放個大屁臭死他,憋了好久,結果一使勁兒,拉到床上了。
我本來應該坐到他臉上。對不起媽媽,把你走之前新換的床單、被罩弄臟了。
愛是深深的理解和接受,我沒有批評她,怕她不再給我講秘密。尤其是六六吃軟不吃硬,只要我語氣緩和,她會立刻承認自己的錯誤;但是我一強硬,她就拼命抵賴。她爸更是當玩笑說給大家聽,只告訴她嫁禍于人是不好的。
我不惜自黑講小時候偷雞蛋的故事。
那時候家里窮,你婆婆把雞蛋從雞窩里收出來,放在大衣柜上面的瓦罐里,攢夠一罐就拿到集市上賣錢,這錢是我們的學費。可是我想吃雞蛋啊,但是吃雞蛋只能等到過節、過生日、或者家里來客人。
我七歲的某一天,趁你婆婆不在家,我就搬個凳子,爬上去偷雞蛋,可惜的手剛摸到罐口,夠不著里面的雞蛋。
本來就很害怕,腳下的凳子還老晃,我一緊張,就把罐子扒拉下來,“哐當”,一罐雞蛋全碎了,滿地都是黃湯湯。
我都嚇壞了,我怕你婆婆回來打死我,我們家有口井,我猶豫了好長時間差點跳下去。
六六插話說:“媽媽你確實做得不對”。
我以為她認識到了做壞事的負罪感,即使別人不懲罰也會有的愧疚感,恐懼感。
但是她接著說:“你為什么不自己去收雞蛋,你一次偷一個誰也不會發現,還不危險。
還有你偷雞蛋,可以讓大姨或者三姨幫你啊,大凳子上放個小凳子,讓他們扶著就不會晃”。
她這都是經驗之談。我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幾幅畫面:
她趁我在廚房,鬼鬼祟祟地把我的包從鞋柜上拿到沙發上,在我疑惑的眼神下,她解釋說:我怕別人在門外伸手就把你的包偷走了。無事獻殷勤,……。我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哪知包里有多少錢。
放在冰箱上的糖,沒見人吃,過了半月,就沒有了。 ?
其實我偷雞蛋,我媽媽沒有打我,連一句罵都沒有,她表情凝重,默默地打算干凈,把不臟的部分鏟起來,煎了給我們吃,以后也經常給我們吃雞蛋。
所以這件事,至今仍記憶深刻,我媽媽不識字。只要孩子認識到錯誤了,父母又何必補一刀?
通過互換秘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針對她的問題做出一些引導。我并不希望養出一個把“我媽媽說”掛在嘴邊的聽話孩子,我只想在親密相處中雙方都學會自我控制。教會一個孩子自律自控是個長期而復雜的工程,因為我自己還沒學會。“照我的話去做,不過別學我”,我們常常自欺欺人,自己難以自律,怎么可以成為榜樣。這都需要時間,愛某個人、某件事都會為之付出時間,誰也不是天生會當媽,但是我可以學。
子曾經曰過: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按照孔子的求知理論,我是介于第二和第三等人之間。但是身邊有很多人“困而不學”,拒絕成長。
昨晚驚現午夜兇鈴,一個學生媽媽打來的。
因為家暴。
學生爸爸酒后在家打女兒,打老婆,往死里打,女兒拿菜刀反抗。起因是父親得知女兒談戀愛,覺得有辱門風,責怪妻子管孩子不嚴。
讓我勸架。
我對這個父親的無知,專橫,大男子主義深有了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為自己沒能生兒子耿耿于懷,希望女兒出人頭地;看女兒買的書是《紅樓夢》而不是高考滿分作文就大打出手;女兒終于考了400分,他又自食其言,不僅不按約定獎勵,還說:“你看別人都考了600,你那點分還有臉買蘋果?”就這一個閨女還不聽話,還不如打死算了……
于是找他們離家出走的女兒的重任,責無旁貸落到我身上。
做你們的孩子太痛苦。班里凡是有過出走經歷的孩子,不是父母疏于管教,而是管教太嚴。這些孩子小有過錯便遭遇劈頭蓋臉一頓打,父母還美其名曰,“我不打你,外面的世界會打你”。要不把孩子打得很懦弱,要么打得很叛逆,但這些父母不去調查問題的本質,不考慮這些方式是否適合自己的孩子,不考慮打是否有效,反正就一打了事。用嚴厲的體罰教育孩子,這個本質上不是教育,而是發泄怨氣和不滿,以及掩蓋自己的無能。
任何一個現象的發生都不是因為現在,都有深層的必然原因。比如青春期對異性有好感乃是人之常情,為何要否定自然規律;父愛缺乏的女孩更想尋求男人庇護,更想求得異性認同,父親為何不去施愛;孩子自己有主見,他非要否定女兒的領導力,妄圖像控制機器一樣控制一個大活人;控制不了,還說養你有什么用?這是否定生命。
最后被110抓走啦,但是警察也拿他沒辦法。
我應邀勸他:每一個發現女兒談戀愛的爸爸,內心都會有“農民辛辛苦苦種的大白菜,被豬拱了”的痛苦感,你的痛苦每個人都有,又把人之常情的話巴啦巴啦一遍,以及女兒對他不敢說出的愛等等。但是我知道無濟于事。
不找根源妄圖以暴力解決問題,相愛相殺,只會讓自己陷入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