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早上的10點48分降落,比預計的時間提前了22分鐘。
麗江機場出去是一個廣場,廣場兩邊連著高速公路的入口和出口。
門口接機的人和車沒有預想中的多,現在是旅游淡季。
民宿老板剛剛打來電話,車已經在路上了,可能會晚一點到,剛剛送一位客人去火車站。
挽風去機場商店買了一包玉溪,分了一根給故里。
兩個人在一樓門口左側的第三跟柱子旁邊蹲著抽了起來。
挽風想象此刻如果在辦公室里自己的工位上坐著會干些什么,天寶和其他的同事還有他的領導分別又在干嘛,然后再把自己從座位上移走,看著自己的工位,再看看別人。有誰發現了我的座位上沒人嗎?
他們可能會注意到,也可能會以為去上廁所或者開會,只是短暫的離開,然后會在心里停一下,就繼續忙自己的了吧。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乃至第四天的時候,他們可能才會意識到我請假了。
想到這里讓挽風覺得開心。這種出離的感覺讓他過癮。
前段時間加班到深夜的時候,挽風會在去茶水間接水的路上做這種游戲——想象自己此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云南新疆或者日本。那是他得以喘口氣休息一下的間隙。也就是那樣的時刻支撐著他完成繁雜冗長的工作。
當然還有故里。無論挽風加班到多晚,故里都在公司等他下班,兩個人會坐一輛車回家,故里住的比挽風近一點,司機會先把故里放下,然后是挽風。
兩個人會在后座分開坐下,各自系上安全帶,中間的座位空著。有時候會說一路的話,有時候一句話也不說。不過在一塊不說話的時候,他們也不會覺得尷尬。親密關系需要這種空間。
有天晚上挽風提到了他會玩的這種“游戲”,故里的反應比挽風想象中堅決。“那就去唄,今年云南,明年新疆,然后日本,我們倆,一塊去?!碑敃r挽風人已經飄走了,他想象跟故里一塊去云南新疆和日本會是什么樣的體驗,那畫面肯定很美。
第二天挽風就跟領導說了,等到項目上線之后,他想給自己放個假,去外面走走休息一下。領導當場表示同意。
故里那邊的請假也很順利。
到目前為止,云南之旅出乎意料的好。
到了客棧把行李放下之后,第一件事是去找吃的,他們都已經餓的不行了,從麗江機場到酒店用了將近一個半小時。
客棧老板很熱情,在前臺的抽屜里拿出一張地圖,哪里有好吃的,哪些景點一定要去,哪些景點很坑,酒吧一條街在哪里,對照著地圖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看的出來這個工作做過不止一次。到最后挽風不得不再次回到最開始的問題——哪里有好吃的?
客棧就在麗江古城里面,出了門左轉走一段路在路口再左轉就到了古城的主干道。越往前走人越多,青石板路起起伏伏,走路的時候不僅要注意腳下,還要留意不要跟來往的游客撞到一起。有些巷子的路越走越窄,最寬的地方只能允許兩個人并排通過,第三個人就只能等一等了。挽風和故里手拉著手,大部分時間里根本沒法并排走在一起,只能挽風走在前面,故里跟在后面。這還是在旅游淡季,可以想象在五一勞動節、十一國慶節假期里古城里是怎么樣一番“風景”,挽風不禁嘖嘖稱奇。
等到了四方街,地圖上顯示的方向不太明確。他們只好找了在路邊執勤的保安大叔幫忙,確定了那家店要往東走,盡管如此,挽風還是帶錯了路,他帶著故里快走到了古城的東門,然后才轉而往南,經過了方國瑜故居和一家叫李白的酒吧,才在一條叫文化巷的小路上找到了客棧老板推薦的二哥米線。挽風要了一個中碗又加了一個鹵蛋,故里要了一個小碗,兩個人把湯都喝光了。客棧老板沒有坑他們,味道確實不錯。
回去的時候兩個人又繞了路,他們一直走到古城里的興文小學然后經過木府走到了獅子山的觀景平臺,最好的位置都被飲品店占住了。店門口招徠生意的小伙子們的熱情讓故里無所適從,她拉著挽風低著頭快速穿了過去。再往前走有座寺廟,在聽到需要門票的時候兩個人同時選擇了放棄,他們覺得與其花錢給菩薩燒香,不如花錢給自己買點好吃的。所以挽風和故里又折回到觀景平臺那里,隨便找了一家店鉆了進去。坐下來打開菜單,發現最便宜的西瓜汁也要45塊,挽風在心里大呼上當——這他媽簡直是在打劫,服務員就在旁邊他也不好發作,只得跟故里交換了一下眼神,故里眨了眨眼表示贊同。盡管進來之前已經有了心理預期,這里商品的溢價程度實在超乎想象。最后挽風自己點了一杯最便宜的西瓜汁,故里要了一杯蜂蜜柚子茶。這是挽風喝過最難喝的西瓜汁。貴也就算了,還這么難喝,麗江在挽風心里的美好印象從這里開始走樣了。
好在風景還不錯。觀景平臺的位置真的好,整個麗江古城可以一覽無余。青灰色的瓦片連成了一片,看不到的縫隙下面就是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起伏不平的屋頂構成了古城的天際線,這是你走在古城里看不到的樣子。獅子山最高不過幾十米,古城里的建筑沒有一座高過了這里。在城市的鋼鐵森林里快要透不過氣的挽風,此刻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陽光真溫暖,生活多美好。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吃過早飯,在菜市街路口上了一輛商務車,出發去了玉龍雪山。前一天夜里兩個人又去古城里面轉了轉,等再次走到四方街穿過酒吧街回來的時候,所有的路在挽風腦子里連起來了,關于古城的一副地圖也就形成了,這也就意味著——古城已經逛完了?;氐骄频甑臅r候老板又提了一些接下來可以去哪玩的建議,最后發現只有玉龍雪山之前聽過,于是就在網上報了一個旅行團。那是一輛七人座的五菱宏光,他們倆上去的時候算上司機已經坐了五個人,等接了他們倆就算成團。車子繞過古城往麗江西北方向開去。司機中途停了一下,在一家供銷社門口等著的人手中接過一包東西賽在了后備箱里。等到了一個游客集散中心,司機把車停在那里,把后備箱里的東西拿出來發給大家——原來是氧氣瓶和羽絨服,然后帶著他們轉乘景區的大巴車到了登山口。
上纜車之前挽風和故里就已經把羽絨服穿上了,但還是冷。挽風把故里抱在懷里的時候發現故里一直抖個不?!┑奶倭?,挽風要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套上但是被拒絕了,于是挽風只能讓羽絨服拉鏈打開,把故里圍起來抱在胸前,兩個人就像一個連體嬰兒。
到山上的時候天下起了雪,能見度很低,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有陰影的地方是懸崖,移動的黑點是游客,不少人已經出現了高原反應。挽風和故里還好。他們手拉著手沿著臺階一直走到了玉龍雪山的山頂,上面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當前海拔——4680,故里站在石碑旁邊,挽風哆嗦著拿出手機給她拍了一張標準的游客照。兩個人在四周轉了轉,拍了一些照片,回去的路上才發現出來的效果不太好——都像是曝光過度。
等到排隊坐纜車下山的時候,故里突然呼吸不過來了,頭也有點暈,挽風幫她把氧氣瓶的包裝拆掉,噴嘴對著她,讓她聽到他說吸氣的時候吸氣,說的時候他就按一下氧氣瓶的噴頭。上山的時候沒事,要下山才出現高原反應,后來再提起的時候挽風都感覺驚奇。他不知道的是,其實登頂珠峰不幸遇難的人里,下山的人比上山的要多。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也是這個道理。
回去之后要先洗個熱水澡,再鉆進被窩睡上一覺,等睡醒之后再去找好吃的。等從高原反應的癥狀恢復過來之后,故里掰著自己的手指做起了規劃。挽風望著窗外點頭附和,思緒已經飄回了酒店,他在想怎么巧妙的提出一塊洗澡的建議才不會被故里拒絕?!傍x鴦浴”的念頭在挽風腦海揮之不去。
景區的大巴車停下來的時候,挽風發現并沒有回到集散中心,而是來到了另一個景點。這里跟玉龍雪山完全是兩個世界, 翠綠取代了蒼白,溫暖代替了嚴寒,冰天雪地瞬間化為烏有,整個時空仿佛霎那間從冬天切換到了春天。溪水潺潺,綠草青青,鮮花爛漫,南邊低矮的山坡上布滿了綠色植被,往下延伸直到跟碧綠的湖水連為一體。向北望去,白色的玉龍雪山在遠處巍然矗立,高聳入云。再往前走,更有五彩的湖泊遍布各處,仿佛天然的調色盤。
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如果真的存在,大概就是這里了吧。故里說道。挽風表示同意。不過他同時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如果有個機會可以天天住在這里你愿意嗎,他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故里。當然愿意,故里回答的很干脆?!跋牒昧斯?,這里沒有24小時的熱水,如果要洗澡的話得自己燒水,也沒法點外賣,一天三頓飯都得自己做,也沒有Wi-Fi,看不了綜藝電影;而且每天都有一堆旅行團帶著成千上萬人來這里玩,你住的地方到時候可能被開發成一個參觀野人的項目供大家游覽,這樣你還愿意嗎?”故里聽完陷入了沉思,一時難以抉擇,挽風在旁邊早就樂開了花。
第三天他們坐上了另一輛商務車,沿著瀾滄江邊,穿過山路十八彎,到達了瀘沽湖,開啟了云南之旅的下個階段。也許是因為他們的司機兼導游——一位自稱為扎西哥的彝族中年人,一路上的動情描述(不說話的時候就跟著電臺里的音樂忘情歌唱)把挽風的心里預期拔得太高,當車子經過收費站,到達瀘沽湖景點第一站的時候,挽風的目光越過人們舉起的手機和自拍桿,看到了扎西哥口中瀘沽湖的全景,感受到的更多是失望。故里倒是顯得很興奮,為了找到拍照的最佳角度,混在擁擠的人群里穿來穿去。然而隨著旅行的深入,離瀘沽湖越來越近,最終坐上木船漂浮在水面上的時候,挽風突然發現一個人對于同一件事情的喜惡轉變會來的如此迅速。
在挽風的眼里,水和天已經連在了一起,世界變得混沌,視線卻變得銳利,所有的東西都變得通透。你可以看見所有的魚??梢钥匆姷褂吃谒锏奶炜?,天空中所有飄著的云。天空湛藍,湖水碧綠,水天一色。沒有水草和垃圾。挽風后來再沒有見過這么清的湖水。
等到晚上跟著熱情的摩梭族人一起伴著音樂,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跳起舞的時候,挽風徹底愛上了這里。他和故里一直跳到晚會結束,兩個人是如此的興奮,以至于后來回到酒店洗完澡,因為心跳太快都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等到凌晨一點鐘的時候,他們倆才終于睡著。
第二天一早,天剛微微亮,太陽和月亮同時出現在了天上。在瀘沽湖邊,在格姆女神山山腳下,故里把她的第一次交給了挽風。
事后挽風抱著故里遲遲不愿下床,直到扎西哥在微信群里告訴他們——再不來早飯就要被吃完了,兩個人這才分開。
當車子再次經過收費站的時候,挽風轉頭看到了可以眺望整個瀘沽湖的那個平臺,他們已經繞著瀘沽湖走了整整一圈。這也就意味著,兩天一夜的瀘沽湖之旅到這里已經畫上了句號。挽風第一次有種不想走的沖動,他努力的回憶這兩天里發生的所有事情,希望自己可以牢牢記住,他喜歡這里的一切,他喜歡在船上的感覺,喜歡早上進入故里身體的時候她把他抱的緊緊的。他讓故里答應她,一定要再來一次。
后來故里確實又來了一次,只不過那時候挽風已經不在她身邊。
回去的路上扎西哥幫他們聯系到了一輛順風車,等回到麗江市區,兩個人這邊剛下車,那邊又坐上了一輛,車子一路向南把他們帶去了大理。
如果說瀘沽湖讓這趟旅程達到了一個高潮,那么大理則讓它變得圓滿。日后無數個加班的夜晚,挽風總是會想起駕車環繞洱海的那個下午,他把所有的車窗都搖了下來,讓風穿過車身把故里的頭發輕輕吹起,他總是忍不住轉過頭去看她精致的側臉,等到她也轉過來的時候他就把頭轉回去,他的目光越過路面一直到洱海的另一邊,她的目光則停留在他這里。音響里播放著許巍的「溫暖」。我愛藍色的洱海。永遠翠綠的蒼山。一切是如此的圓滿。他能感受到世界上所有的快樂。他希望時間可以在那一刻停止。
接到領導電話的時候,挽風和故里剛從蒼山上下來,正準備去天龍八部影視城里轉轉。故里看到挽風臉上的光彩從手機聽筒那側慢慢消失,直至擴散到全身。還沒等挽風開口,故里已經知道他要說什么。
兩個人搭上第二天早班的飛機結束了這趟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