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兒媚
這個詞牌名來自于白居易《長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之句。“眼兒”是俗稱，，在文辭中有“秋波”之喻。
據(jù)《晉書·謝鯤傳》記載：“鄰家高氏女有美色，鯤嘗挑之，女投梭，折其兩齒。”說的是謝鯤家住建康，鄰居姓高的人家有個女兒，長得很美。謝鯤想泡馬子，就用言語去挑逗她。當(dāng)時那女子正在織布，怒他無禮，隨手拋出織布的梭子打他，把他的兩顆門牙都打斷了。后來，宋代蘇軾把這個典故寫進(jìn)《百步洪》詩，有“佳人未肯回秋波，幼輿欲語防飛梭”句（幼輿指謝鯤），后遂用“秋波”形容美女清如秋水。也正因為蘇軾詩，故陸游改名《秋波媚》。
這個詞牌，說實話，起先我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總覺得帶了些青樓楚館的風(fēng)塵味。直到后來知道它背后的故事。
據(jù)傳詞牌最初來源于宋代王安石之子王雱的一闋詞。王雱（pāng），(1044-1076)北宋學(xué)者。字元澤，北宋臨川人(今江西省東鄉(xiāng)縣上池村人)，文學(xué)家，道學(xué)、佛學(xué)學(xué)者。北宋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學(xué)家王安石之子。豐神俊朗，自幼以辯才聞名朝野。
宋時風(fēng)氣開放，賞春樂游之事平常。熙寧三年春，時近清明，花嫣柳艷，乍暖還寒。汴梁城外，青山碧水，陌上游春掃墓之人不絕。
在絡(luò)繹不絕的踏青人中，才女龐荻遇到了她的生命中重要的兩個男子——王雱和趙顥。兩位才子正在填詞，一襲白袍，飄逸俊美的王雱看到了前方的嬌顏，于是以佳人續(xù)了趙顥的上半闕，和成一闋《長相思》:
出陽關(guān)，對碧山，新酒蕭條輕暖天，堪憂事萬千。
小云鬟，竟娟娟，眉上隨春淡抹煙，嫣妍欺杜鵑。
趙顥，當(dāng)朝皇帝的弟弟。龐荻，翰林學(xué)士龐公之女。三人皆出身不凡，才華橫溢。那時他們還不知道以后的命運會笑淚糾纏在一起。王雱回家后憶及佳人又填了《倦尋芳》：晞向曉，簾幕風(fēng)輕，小院閑晝。
翠徑鶯來，驚下亂紅鋪繡。
倚危欄，登高榭，海棠著雨胭脂透。
算韶華，又因循過了，清明候。
倦游燕，風(fēng)光滿目，好景良辰，誰共攜手？
恨被榆錢，買斷兩屆長斗。
憶得高陽人散后，落花流水還依舊。
這情懷，對東風(fēng)，盡成消瘦。
王安石主張變法，以圖富國強兵，而龐公則屬于保守派。政見不同，兩家甚少來往。然而龐公和王相盡管在變法一事上意見不合，卻真的是那個時代最開明的父親。他們微笑著，給這對相互欣賞愛慕的小兒女最真切的祝福。于是，一對讓旁人羨慕不已的金童玉女，順理成章的終成眷屬了。
如果，故事到了這里就結(jié)束，那么人生也會多一點的幸福。門當(dāng)戶對，郎才女貌，兩情相悅，再也沒有比這個美滿的婚姻了。只可惜，上天總不想讓人太幸福。
史書記載，王元澤有心疾。一或許是精神病，二或許是心臟病，更或者兩者兼有。婚后不久，他的病情日漸加重，以致做出打罵龐荻的事來。好的時候又痛哭流涕的懺悔，百般呵護(hù)。漸漸地，龐荻被他折磨到了不堪忍受的地步。
王雱早已病入膏肓，心靈扭曲的他只有通過折磨自己愛的人才能得到滿足。盡管每一次在傷害過妻子后，他都會更殘忍地傷害犯了錯的自己。在王安石的干預(yù)下，龐荻選擇了分居。
事情陷入僵局，龐荻終日以淚洗面，同樣心系龐荻的昌王趙顥大膽地向王氏父子請求讓龐荻改嫁予自己。
這可以說是一件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嘆可贊的是，龐荻一生即使有過傷痛，卻最終遇見了兩個至情至性的男子。王雱自知自己的病情只會拖累妻子，毅然要求父親答應(yīng)這個看似“荒唐”的要求。而生性耿直的王安石盡管心疼兒子，卻也不忍讓懂事的媳婦再受苦難，縱有萬般不舍，只得應(yīng)允了。最后，龐荻以王安石義女的身份出嫁了。
傳說龐荻再嫁的前夜，王雱還曾找過趙顥私談，要自己的好友許諾會一輩子善待她。而這首流傳千古的《眼兒媚》正是寫于龐荻再嫁之日。沉浸在幸福中的龐荻恐怕還不曾料到前夫在彌留之際，憑借著最后的一份清醒寫下了所有對她的愛戀。
眼兒媚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我想，當(dāng)王雱在離開人世間的一霎那，他最忘不了的也許就是龐獲那雙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睛。生命頃刻之間零落成泥，而那相思過了千百載，依然和枝頭的丁香豆蔻一般新脆美好，一如當(dāng)年。那是怎樣的令人嘆息又恍然若夢啊。
寫到這里，自己有些心酸，真的很想知道，當(dāng)已作他人婦的龐荻看到這闋詞作何感想。只可惜，千年已過，夢未醒人已消瘦。最終也只能輕嘆一聲，天意弄人。時過境遷，后人只能對著那闕詞，遙想著千年前那個多情男子的心緒：真的沒有不愛你，只是如果到最后我的愛只會傷害你，那也許放手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了解這個故事以后，再回頭看看《眼兒媚》這個詞牌名，心情復(fù)雜，我只能說，那是帶血的眉眼盈盈。
關(guān)于這個詞牌，其實還有另一個說法。
據(jù)說這一詞牌名出自北宋林逋的《長相思》：“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jié)未成，江頭潮已平。”原名《眼眉兒》，
南宋有位才子左譽，姓左名譽，字與言，與柳永齊名。
宋王明清《玉照新志》云：“左與言，天臺名士也。錢塘幕府，樂籍有名殊張秾者，色藝妙天下，君頗顧之。如“盈盈秋水”，“淡淡青山”，及“幃云剪水”，“滴粉搓酥”，皆為秾作。當(dāng)時都人有“曉風(fēng)殘月柳三變，，滴粉搓酥左與言”之對。”
左譽風(fēng)流倜儻，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江南才子，但上天給了他才氣卻沒有給他英俊的容貌，左譽長得粗氣且兇悍，外號“判官”，但他很丑卻很溫柔。
他還是錢塘幕府（杭州市政府秘書）時，與張秾相識相愛。張秾之母張蕓是錢塘名妓，張秾“自承母業(yè)”，琴棋書畫、詩詞歌舞都十分出眾，色藝冠一時，流連于風(fēng)月場所中的左譽，一見她便驚為天人，從此對她一生傾心。
左譽流連于青樓，獨用情于張秾，故而贏得張秾的芳心，兩人情意繾綣。左譽作詞以贈美人，“堆云剪水，滴粉搓酥”就是寫對張秾的相思與傾慕的，時人稱“以一語之工，傾倒一世”，將此句與柳三變之“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并提，于是有了“曉風(fēng)殘月柳三變，滴粉搓酥左與言”之稱。后人遂以“滴粉搓酥”形容女子濃艷的裝飾。
后來張秾的聲名越發(fā)響了；她盡管也很愛左譽，但她卻終究被立有戰(zhàn)功的大將張俊娶走為妾，并被改姓為章了。又由于張秾聰明能干，不僅色藝冠絕時人，就是在為張俊草擬文書等事上也能獨當(dāng)一面。這使得張大將不由大喜過望，他當(dāng)即就向皇帝申請封爵，此后，張秾便被封為榮國夫人。而左譽當(dāng)時卻正在為升官尋不著門路而深深苦惱著，這樣一來，他跟張秾的情緣自然就越發(fā)沒戲了 高宗紹興年間，心情正處于苦悶深淵的左譽，一天獨自去游觀杭州西湖的青山秀水，但那本來魅力無窮的景致卻勾不起他的興致。正意興闌珊回轉(zhuǎn)身時，他冷不防發(fā)現(xiàn)大路上有一隊馬車迎面奔馳而來，看得出，那里頭正穩(wěn)坐著一位美人兒。霎時，她掀開了原本用來遮擋灰塵和陌生人的繡簾，凝視著左譽笑上一笑，然后吟了一聯(lián)：
如今試把菱花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左譽定睛一看，那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張秾嗎？他當(dāng)即便癡迷了。正待詳細(xì)詢問時，而張秾則已被車馬載著飛馳而去，轉(zhuǎn)眼之間便已沒了蹤影。
左譽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失落，他想想人生里的所謂欲念其實也無非只是如此空茫，并沒有什么值得他太多的留戀。想到這里，他禁不住長嘆一聲，眼淚不覺就直刷刷地流淌下來。
于是，他不禁寫了首《眼兒媚》以發(fā)泄心中這深沉感慨道：
樓上黃昏杏花寒，斜月小闌干。
一雙燕子，兩行征雁，畫角聲殘。
綺窗人在東風(fēng)里，灑淚對春閑。
也應(yīng)似舊，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寫罷此詞，左譽百感交集，想起前塵往事，他深感情愛如鏡中月水中花。舊愛已去，心如止水，于是情癡左譽“棄官為浮屠”，拂衣出家，在晨鐘暮鼓中了此殘生。
《眼兒媚》便是謂張秾風(fēng)姿嫵媚也。
左譽詞，有“斜月小闌干”句，名《小闌干》；
韓淲詞，有“東風(fēng)拂檻露猶寒”句，名《東風(fēng)寒》；
陸游詞名《秋波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