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廣達電子廠體驗日記

關于進電子廠打工的生活隨筆

不知是沉淪了多久,大概是從那個出門就被灼日追得滿地跑的夏天開始的。

現如今灼日不再,歲月荏苒,太陽啊它一頭扎進了云霧的懷里,天色將雨,灰蒙蒙的人間一眼望去再無月升日落。

是啊,大樹都陸續飄零著葉子,寓意著冬日的來期。

從日日反復的洗漱躺上溫床,到睜開眼望向爬滿霧珠的寒窗,數月的光陰便如那車輪上的泥濘,起初只是安靜地躺在那里,卻早已被帶往了未曾想過的遠方,無所察覺間,已赴萬里。

都說孤身在外的人都是浪子,在這個連空氣都彌漫著金錢味道的人間,努力成了唯一能活下去的契機。

日漸干癟的錢夾子,不斷縮減的賬戶余額,還有那一頁接著一頁的消費紀錄,都是一個人活著最好的證明,更是磨滅一個浪子夢想的柴米油鹽。

遠赴人間驚鴻宴,記今夕已二十三年矣,是的,我被生活扼住了喉嚨,向命運低頭了...

于是,曾經從嘴里咽到肚子里的那個念頭,又從喉嚨里冒了出來,縈繞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我要挑戰廣達。”

沒有過多的猶豫與糾結,不再留戀被窩中的溫熱,過度的優柔寡斷只會讓人變得愈發麻木,數月間行尸走肉般的懶人生活無時不刻地在我耳邊敲著警鐘,腥臭腐朽的日子里,總該發光發熱,熠熠生輝。

翻箱倒柜地找出一身還算得體的衣裳,脫下日日纏身親密得如同“鐵哥們”似的睡衣,鎖上禁錮了我數十天的小屋子,踏上了那班讓我有些畏懼的264路公交車,朝著曾家的方向緩緩駛去。

平日里總喜歡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路上所見之人無不形色匆匆,是啊,誰不是為了那碎銀幾兩與時間爭分奪秒呢...

在進廠的圈子里,有著人盡皆知的返費一詞,也正是因為這倆看似不起眼的字眼,讓五湖四海的人慕名而來,也讓無數的人為此蒙蔽了雙眼 ,做起了讓人恨得牙癢癢又響當當的黑中介。

我也一樣,跳不出物欲的世俗,但理智告訴我不能輕信那些滿大街竄,見人就問要不要進廠的人的只言片語,在我的認知中,有一位與我年齡相仿的小姑娘,正是這中介淤泥中的一股清流,至于姓甚名誰,我不便提及。

其實找她,靠譜只是其一,更多的是想一睹芳容,從情竇初開之時起,就對美麗的女孩有著如魚喜水般的癡迷,就姑且是好色吧...

我是見過她照片的,但第一眼在現實中見到時,相隔數米之外乍眼一看,說是驚艷未能及,勝似春色未能夠,但那一抹笑容實實在在地撥動了我,好似那看慣了青蔥草原的人忽然見到了滿園春色中爬墻而出的一朵花。

等她叫了我一聲名字,我便篤定了要找的便是她。等到走近了些,我才看清她的容貌,留的是比較學生妹子的發型,黑色的秀發垂至肩胛,額前熙熙攘攘的劉海俏皮之極,眉毛是那種細心修飾過的精致,一雙眸子里如同裝下了整個宇宙的浩瀚星辰,又如同清風輕拂過湖面時那股子微微蕩漾的溫柔,細賞眼眉跳,心思露了底。

整張臉未施幾許粉黛,卻也生得俏皮可愛,那張抹了如玫瑰花色口紅的杏仁小嘴,又平添了幾分熾熱,呼之欲出的鮮紅唇色之間,兩排牙齒又潔白得那么鮮明,像是在鮮紅的玫瑰花瓣之上灑滿了鹽。

視線從臉上轉移到穿著,一件毛衣加牛仔和運動鞋的搭配讓人十分的賞心悅目,見慣了那些妖艷性感露肉的穿著,眼前的這身像極了學生妹妹的保守穿著更中我的下懷。

對視不過短短數秒,已勝卻人間無數。

她招呼我到了里面,嫻熟的給我說起了關于進廠的事情,我并不是第一次進廠,甚至可以算得上“老油條”,在簡短而干練的一段交談之后,我作別了她,因為我只是她萬千求職者中的一位,而人生所遇到的人都是風景,正如房檐之外那一樹殘余的青蔥。

回到出租屋中,枕著明月,抱著星河,沉沉睡去...

次日。

從清晨一連串的刺耳鬧鈴聲中驚醒,掀開壓身的棉被,作別被窩子殘余的溫熱,漫漫長夜賜予的美夢從睜開眼那一刻便被忘了個干凈和徹底。

冰冷刺骨的涼水拍打在臉頰上,慵懶的身軀頓時猛的一震,醍醐灌頂的刺痛感猶如在頭頂挖開了一個洞倒進了一桶冰塊,油然而生的清醒的程度如同吃了興奮劑正躍躍欲試想上賽道的運動員。

七點的鬧鐘,七點二十出門,這是我作為一個打工人的心酸,也是長此以往落下的習慣。

十一月的重慶是被云霧包裹的一座夢幻城市,即便把它比作九天之上的仙境也不為過。迎著早高峰的浪潮,踱步青石板路上,嘈雜聲鳴笛聲風聲紛紛擾耳。

腳踏著濕漉漉的石板路,寒風一陣陣地撲我個滿懷,猶如一根根扎進肌膚的刺。

道路兩旁的樹枝上爬滿了霜露,寒風掠過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有如迎風擺動的風鈴。

我把手放進了兜里,一口熱氣剛從口中飄散,霎時間便與那晨霧混做一團而后消失不見,眼前的云霧讓我能看清的路不過數米遠,猶如在青石路上堆滿了棉花。

此等情境讓我有如置身云端之上,莫名竟有了些許在那天上當神仙的奇妙感覺,忽然眼前一團如火燒過的鐵石在濃霧中閃閃發光,又有些像那鑲嵌在白玉之上的紅寶石,待到走近了些,才看清原來是那交通信號燈的紅燈,于此同時,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兩聲清脆的鳴笛將我從仙境之中拉了回來...

一個箭步踏上開往曾家的264路公交車,方方正正的車廂里塞滿了人,艱難地抓著橫桿上的把手,堅守著屬于自己的那一寸角落,看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沿途好景,伴隨著耳機中振奮人心的音樂流進我的耳朵里,融化在心尖上散開一陣激昂,如同身騎高馬行將上戰場的將軍,又好似打著點滴的病人,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兩難,唯有以此自我治愈。

稍有不慎一個急停車都有可能撲倒在別人身上,甚至于一個老太太腳下一滑撞進了我的懷里,比比皆是心酸。

車開得不緊不慢,歸家時總覺著它很快,轉眼便到站,趕早時又不同,數著秒過似的慢,有如跨百年之世紀,滴水穿石般不可及。

顛簸許久,終到站。

八點的廣達人潮涌動,上班與下班的人縱橫交錯,白色的工作服讓這聲勢浩蕩的隊伍顯得格外引人注目,組成了一道獨特且靚麗的風景線,偶有被車流截斷了人群都有煞風景的惋惜之感。衣著鮮明的我匯入他們時,竟感到了一絲絲的不安,別具一格的在潔白人群中穿梭時,仿佛是在一件純白宣紙上滴了一滴墨。

面試的人有一個固定的集合點,一座由青石雕砌而成的大橋,它有著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達豐橋”。一面是廠區,一面則是生活區,連接兩端的正是達豐橋,廠區是地獄,生活區是天堂,竟有了種奈何橋的意蘊。

無暇顧及周圍的建筑,路邊一位體態豐腴,面容卻如黃花般消瘦的中年婦女吸引了我的目光。年齡估摸著四十出頭,個頭不高,身背橘色與黑色相間的背包,從繃得緊實的背帶來看,里面的東西是個不輕的物件。

除此之外,地上裝滿洗漱用品的白色大桶以及一個裝得渾圓的黑色大包都十分搶眼,這兩樣東西尋常出現在工地之上,別處鮮難見得,看著兩手空空的自己時,不免有些羞愧難當。我不住生活區,有了不用帶行李的便利,但我知道,我和他們有著很大的差距。在外面租房的人享受著單人獨間的優越生活,住生活區的雖然與七八人共處一室,但可以真正意義上的把開銷降到最低,想到這些,羞愧感更添一籌。

面試的人陸陸續續地聚攏了起來,你一言我一句的讓場面愈發的嘈雜起來。站在身旁的一哥們打著電話,他的話音很響亮,似乎并不擔心旁人窺探到他與電話那頭的交談。

我對他的談話內容并無興致,奈何靠得太近,一字一句很清晰的傳到我的耳畔,從他夸夸其談中知悉,他是一個賭徒,輸光了全部身家逼不得已來進廠謀生路,一萬兩萬這樣不小的金額從他口中說出竟是那般的風輕云淡,臉上掛滿的笑容從未有絲毫的退散,甚至沒有半點悔恨之意,隨意得讓人有些望而生畏...

而另一邊的一位哥們也不尋常,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之后不難看出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娛樂場所的男模或是服務生,七分褲下裸露的腳脖子被寒風撕咬得有些猙獰,裂開一道道細小的裂紋,臉上被粉底掩蓋得煞白,還有那人為修飾過的細眉更加證實了我的猜想。

忽然他的一個舉動,更是有些讓人大跌眼鏡,手機中傳出了黃家駒的經典歌曲海闊天空,但音量格外的高,高得有些刺耳,旁余的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他,原以為他會因此而有些收斂,沒曾想變得愈發放肆起來,視旁人如無物,就像享受著無數閃光燈加身的炫麗舞臺。

我無權批判別人的行為,只得約束自我的靈魂,便朝著那人堆深處走去...

走到了人堆的前端,一位身穿帶著中介字眼馬甲的中年人正在宣講,從鏗鏘有力的朗朗聲中有幾句話聽得人有些心酸。

無論是大專生本科生還是大學生,都只能填寫初中或中專的學歷,學歷高不錄用,學歷低也不錄用。想想也是,都是在流水線上揮灑青春,滿腹經綸不如手腳麻利,才華橫溢不如身強力壯,是啊,作為最底層的勞動力,受得起壓榨與剝削才能長久生存。

放眼望去,女孩子和男孩子的比例就像嚴重失衡的天平,數百人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位女孩子,我深知,進了這里之后,她們都會變成男孩子所環繞的焦點,也像是投食者送到群狼嘴邊的一塊塊肥肉。

進廠雖算不上什么體面的工作,但在人群中也不乏穿著體面的人,也許都是奔著找另一半來的吧。

廣達的面試流程是最為繁瑣的,在橋上傻站了一兩個時辰之后,才被帶進了生活區,而后幾百人排著如長蛇的隊伍到了三樓面試處。

在上樓的時候,一位帶了很多行李的男生累得揮汗如雨,如斷線珍珠般散落到地上,喘息聲急促得緊,每過一半截樓梯都要停下來休息許久。裝滿洗漱用品的桶倒在了地上,身后的人全都摒棄地快速繞過了他,無一伸出援手,從他瀕臨絕望的神情中,我看到了一顆堅強卻又無可奈何的心。我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穿過還在閑聊的幾人,顧不得聽在談些什么有趣的樂子,徑直地朝著那人走去,提起倒在地上的桶,輕輕說了句“我幫你”,他沒有作答,我并不覺得是沒禮貌的體現,而是他累的開不了口,在我搭了一把手之后,我們很快的便到了大廳之中。

幾百個人拿著面試人員分法的表格,人挨著人地擠坐在一起開始埋頭填寫。由于我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的萌新,填寫的時候也顯得格外的駕輕就熟,對進廠的流程也各外的清晰明了,也顧不得手執話題嘰嘰喳喳不斷宣講的面試人員,此番情境像極了傳銷里面洗腦的壯大場面...

不過,當宣講到廣達不會接收有過案底的人時,人群之中忽然不少人站了出來,將手中剛剛細心填寫過的表格還了回去,灰頭土臉的走出了大廳,離去的背影仿佛一群還未上戰場便被繳械的士兵,此番落寞,言語不能及。

我深知,在外的那些中介人員為了業績是多么的不擇手段,一天的光陰對于有的人來說平平無奇,但對于孤身在外的人來說,就多一天的花銷。

在這個圈子里,都盛傳著一句話,吃過飯那便是廣達人,就成了人與人見面時那一句親切的稱呼“同仁”,好不好吃且不論,免費的午餐我并不會報著很高的期望,能填飽肚子便是極好的。

面試很順利,站對了隊伍自然不會被各種刁難,隨意編造一個類似于電子廠的工作經歷,再者能接受三個月的夜班,便能很快的面試過關。

分了勞務公司,又填寫了合同,交了那形同虛設的75元體檢費,就算是接近面試的尾聲了,敷衍地做完了心電圖、抽血、血壓之后,我沒有絲毫猶豫地朝著大門走去,我想盡快地逃離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地方,快步走出生活區大門的時候,步子莫名都變得輕快起來,外面的空氣似乎都是甜的,不似里面那般彌漫著壓抑的味道,此刻的我就像是逃出鐵籠重獲自由的鳥兒,迎著天空最深處展翅飛去。

熙熙攘攘能看到下早班歸來的人,面如黃花般憔悴,整個人就像在腿上綁著兩塊沉重的沙袋,似風扶弱柳。

除此之外,提著行李跑路的人也不在少數,在我面前的兩位老大哥正竊竊私語著,依稀聽見說著想給孩子買身新衣裳,奈何卻窮得連煙都快抽不起了。從他肩上扛著的那袋舊得發黃的棉絮,和洗過無數次已經褶皺不堪的床單不難看出,老大哥是個十分節約的人,一陣心酸涌上心頭,原來,在自認為很慘淡的日子里,有人比我活得更黯然無光,但轉念一想,我只孑然一身,他卻肩負萬難,也便釋然了...

天上依然云霧漫漫,星星點點的雨點漫天飛舞,早出晚歸的人啊,多么渴望能無所顧忌地滿地撒歡兒...

天黑得很快,轉眼已是暮色茫茫,在公交車上靠著窗看著窗外,仿佛在那裹著遠山近野,隔著行人街燈的地方,便是所有打工人所向往的遠方...

書上說,成長便是妥協與堅持的兩難。

  回望上小學那會,老師問我的夢想是什么,我挺直身板拍著胸脯堅定地說我要成為大老板,那時我是何等的躊蹴滿志。人人都想當大英雄懲惡揚善拯救世界,唯有我淪為貪念世俗的黃口小兒...

  等到上了中學,老師在課堂上讓我們寫一篇“我的理想”,我毫不猶豫地拿起筆在本子上筆走游龍起來,那時候我立志要做個如馬云那般的人。當老師將我的理想在講臺之上鏗鏘有力地念出時,話音剛落而余音未了,滿堂哄笑便似洪水猛獸涌來,刺進我的雙耳,唯有老師滿面溝壑的臉上依然掛著恬靜的微容。

  后來,在大學的最后一堂課上,被老師問起我們的理想時,我仍然堅信至少可以混得有模有樣。

  直到走出校園,踏進物欲橫飛的世界時,數十次的投遞簡歷都石沉大海,無數次自信滿滿的面試都被拒之門外。理由都如商量好似的雷同,沒有工作經歷,沒有拔尖的學歷...

中規中矩的履歷在這個滿地高材生的社會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無奈地望著被風拂去云彩干凈得徹底的天空,撲騰的心霎那間跌進深不見底的淵底。

  經歷無數次的碰壁之后,我的生活似乎凝固到了冰點,現實惡狠狠的給我上了一堂課,將我推向了從未想過的電子廠。當兜里掏不出下一頓飯錢的時候,我只想殘喘著茍活下去。

  在這個圈子里參雜著形形色色的人,比我更慘的人比比皆是,75元的體檢費都能讓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犯了難,穿著認不出牌子的廉價衣服姑且不說,臟亂得汗液清晰可見,如同是在衣服上面繡開的花。我深知,一般這樣的都是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游子,提不起對他們的摒棄,只有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悲戚。

  廠區的大門在白夜班輪替的浪潮之后就會關閉,我們就像是一群被禁錮的獄囚,封閉的世界見不到耀眼的陽光與落幕的黃昏,甚至于分不清外面的世界的陰晴或雨。

  在一個長相清秀身材嬌小的助理姐姐帶領下,來到了車間門口,三五個身高馬大的保安守在那里,手中拿著探測儀器,像是皇城之外把門的禁軍。

  原來,要進出車間,都要經歷機器的勘測和保安的復查,嚴格程度絲毫不亞于機場的安檢。

  進去的時候相對容易,沒有人流量的堆積,一旦到了下班的準點,必然是一場猶如春運的渡劫。

  來到車間里面后,一行十幾人被分做了兩排,助理給每人分發了白色的靜電服和代表著最底層作業員顏色的帽子,鮮明的淺藍色帽子是貼在我們頭上的標簽。平生十分喜歡淡藍色的我竟有了幾分厭惡感,穿上白衣大褂時好似身披萬重枷鎖。

  整理完著裝之后,陸續有人前來挑人,我們像那擺在貨品架上任人挑選的商品。對我們一番從頭到腳的粗略掃視之后,僅有的幾位女生被優先挑走,還有幾個被好運拋出橄欖枝的人被弄到了流水線之外的崗位,他們都是天選之子。最后只剩下了我們幾個落寞地站在原地,好比菜市場上被人精挑細選后的殘余,最后被人廉價的帶走。

  我們默不作聲,靜待著流水線的洗禮。

  在流水線上的工作是煎熬的,算不上肉體上的勞累,而是精神上的壓抑與折磨。

  一條長長的流水線上依次緊密圍坐著百十號人,每隔數十人就有一個嫻熟的多能工,和一個趾高氣揚的指導員。

  我被組長安排在了一位女生的邊上,并讓我跟著她邊學邊做,我認真揣摩起她的動作,不敢有一絲懈怠。雖然戴著蓋過半個額頭的帽子,又戴著遮住了半張臉的口罩,但在她的眉眼之間我看到了專屬于二十歲左右女孩的稚嫩。然而她的那雙手略顯褶皺,食指上纏繞著邦貼,實難相信這是二十左右歲姑娘的手。

  未等我開口,她先低聲問起了我,跟她一番交談之后得知,她剛從學校大專畢業,被安排到了這里實習,已經待了兩個多月,手上貼邦貼是因為被小鐵片劃傷了手。

  而當被問及我為什么會進廠時,我些許沉默后告訴她我是逼不得已,她笑著說我們都是同一路人,都是手上做著最廉價的事,心中想著最昂貴的夢...

  工作的內容很簡單,但線速很快,一件簡單的事在一遍遍的重復中漸漸變得麻木不仁,肩膀上的酸痛感逐漸傳遍全身,腦海中一片空白,和那些被設定了程序無情的機器已無分別。

  好在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我咬著牙還算能堅持下來,時間也過得很快。除開吃飯時間,上午和下午各有10分鐘的休息時間,對于一個煙民來說,無疑是十分寶貴的十分鐘。吸煙的地方在一個固定的屋子里,等我去時已經是煙霧繚繞,幾十號人擠在里面吸著煙,二手煙滿屋子飄散,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吃了滿嘴的尼古丁,讓人有些窒息,如果是一個討厭煙味的人一定呆不住三秒。

  香煙帶來的快感是愉悅的也是短暫的,尼古丁帶來的滿足感讓我如沐桃源仙境,渾身的酸痛感也得到了舒緩,真可謂是一劑良藥。

  中午的午餐是讓舌頭抗拒的索然無味,好在也算不上難以下咽,也許是勞累過后的食欲大增,滿滿一盤飯菜吃了個一干二凈,倒是治好了多年的厭食癥,果真是人一旦餓了吃啥都是香的。

  飯余過后,繼續和那位小姐姐在枯燥無味的流水線上談笑風生,時間也過得很快,轉眼便是黃昏落幕,來到了晚上八點,果不出我所料的門口出排起了長龍,作為一個幾萬人的大廠,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走出廠區的那一刻,外面已然暮色一片,煞白的人流劃開了黑夜一道口子,那般的黑白鮮明,昏黃的路燈屹立在道路兩旁,將夜幕燙了個洞,指引著我歸家的路。腳下步子邁得沉重,身子也有些不聽使喚,酸痛感頃刻間爬滿了全身。邁著步履蹣跚的步子,腦子中回想著曾經的經歷。

記得剛踏出校園的時候,我也曾在電子廠打過暑假工,一條百十號人的流水線上總有著讓人大跌眼鏡的事情斷續發生。

  當時,與我相鄰工位的是一位年過40的中年大叔,他的模樣已在匆匆歲月中褪色,依稀記得他滿臉胡子身得七尺之軀,魁梧之極。他和老婆一起進的廠,她老婆在老廠,他和我一樣同在新廠。

  本該是過了放蕩不羈該當老實本分的年紀,他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不正經,線上的女生上至30多下至十幾歲的假期工學生妹,都是他垂涎三尺的對象。

  奈于流水線工作的枯燥無味,我時常有一茬沒一茬的與他閑聊,他說的最多的便是關于那些女生的話題,甚至于那些難以入耳的污言穢語都是張口便來。

  線對面有一個長相姣好的學生妹子,十幾歲的年紀發育得很是勻稱,與之同來的另一位漂亮同學,剛第一天就被組長調去做了助理,剩下她一人在流水線上落了單。

  起初我一度認為她是個十分保守靦腆的女生,清秀且斯文的長相時常給我這種錯覺。她第一天便和線上的男生打成了一片后,話題總是起在了正常線之下,未經人倫的我聽到時不知覺都羞愧得滿臉通紅。

  那大叔說他好喜歡她,好想把她騙去開一次房,閑暇之余目光余時常望向那妹子,腦子里定然是裝滿了男歡女愛的茍且之事。其實我也挺佩服他,見到好看的女生都會厚著臉皮去要聯系方式,不知是經歷了多少回絕,依然沒有打擊到他,甚至于被人說成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也無動于衷。如果我能有他一半的勇氣,應該也不至于單身到現在了。

  不止是自己線上的女生,其它線上的也是他的目標,見人就要聯系方式,各種套路好話層出不窮,我相信,如果讓他年輕個二十歲,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海王。

  而那個女生喜歡的是另一個大叔,依稀記得那人自稱是從新疆回來養傷的警察,總是在線上吹噓著自己當警察時候的英勇事跡,迷得那些女生花枝亂顫,我也很敬重警察這一職業,也時常在做完事之后當起了旁聽者。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慢慢的覺得他的言行舉止完全脫離了一個警察該有的軌跡。

  言語上的輕浮,性格上的暴躁,行為上的粗鄙,都很難讓我將他和神圣的警察聯想到一塊。

  果不其然,就在某一天,其它線上的組長跑到我們線來借東西。眾所周知,流水線上的組長都是蠻橫的霸權主義,也許是在言辭上的偏激,導致了他倆當場大吵了起來。那大叔可不是個好惹的主,掄起拳頭就要往那組長頭上招呼,幾人奮力才將其攔下,那組長見是個愣頭青便罵罵咧咧的走了。

  原本以為這個小插曲就此作罷,誰曾想,吃午飯的時候,在食堂倆人相遇了,那大叔一個箭步沖上去就在臉上狠狠來了一拳,那組長應聲倒地,鼻孔中鮮血止不住的往外冒,周圍的人都被嚇得愣了神,而那大叔卻沒有絲毫懼色,惡狠狠地指著地上的組長吼了一句,說以后見他一次便打他一次,而后才悻悻離去。

  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此事傳到了我們線組長的耳邊后,晚上便帶著科長前來興師問罪,那大叔依然是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姿態,一番激烈的爭執過后,只得開了一張離職單給他...

  那大叔第二天就沒再來上班,但他的奇葩事還未休止,在下班后還召集了很多人去吃飯,其中便包括那位喜歡他的妹子,吃完飯又唱了歌,最后還帶著那妹子去開了房...

  隨后的幾天,線上又傳出了他的奇葩事,就在離職后,以各種理由找線上幾個平日里走得近的人借了錢,少則幾十多至幾百不等,還有我們的領班也是聽信了他的鬼話借給了他三百元。

  不僅如此,原來他警察的身份是假的,就連那個看似逼真的警官證都是花錢買來的,那些英勇神武的事跡更是一通胡編亂造的假話。

  但最令我吃驚的是那位被他帶去開房的女生,事跡在線上傳了個遍理應是悔恨萬分,但我從她臉上絲毫看不出一絲波瀾,只有一如既往的平淡,依舊和領近的幾位男生談笑風生...

  值得一提的是,線上還有一位學生工,她是屬于比較靦腆的那種,但是坐他旁邊的那位男生是個又高又帥的社招工,兩人相談甚歡,漸漸的便生了情愫,一起去吃飯,下班了一起回宿舍,休息就出去玩。

  沒過多久,那男生因為犯了錯,要被開除,那妹子知道后,當場埋頭哭了起來。能流下眼淚,我知道這是動了真感情,雖然是不懂愛情的年紀,但青春就是如此,不摻雜現實因素,只有愛恨情仇。

  那男生被開除后,他們依然有著親密的關系,突然有一天來上班時,我看到她脖子上滿是被種下的口紅,不出所料,情竇初開的年紀一旦陷入愛河便會很輕易的把自己交出去。

  那妹子是動了真情,但那男生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并不是我猜測,是從他自己口中說出來的,這注定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但發生在電子廠,我絲毫不覺得驚奇。

  電子廠是個神奇的地方,人很多,圈子也就變得很復雜。

  宿舍里八人間,貴重東西被偷,甚至上了鎖的鞋柜都有人暴力撬開偷盜。數千甚至數萬的廠里總有那么幾個牛鬼蛇神,心懷不軌的覬覦著別人的東西。

  電子廠神奇的另一方面,是個談戀愛的圣地,快餐式的愛情總在一幕幕上演。已經結婚生子的老大哥到了廠里搖身一變就成了善解人意體貼的大叔,未經世事的妹子上鉤后就會露出獠牙。

  不僅是男的,有的女的依然如此,有孩子有家庭的宣稱單身,打著愛情的幌子與人談戀愛,最后肚子被搞大了也不覺著是件丟人的事。

  年紀輕輕的談戀愛從不考慮以后,甚至只有一夜之間的溫熱,第二天便可以翻臉不認人。古時一場戀愛講究三書六聘,現在只要你長得好看一碗麻辣燙都能跟你走。

  但凡事無絕對,也有淤泥中的清流,有人在電子廠談戀愛到結婚生子長長久久的,但絕大多數都是沒有結果的半路愛情,對保守的我而言,實難理解。

  總之,電子廠怪事很多,一言難盡。

月光如鹽輕灑,做著如月色般細碎的夢,纏綿著擁入溫柔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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