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下班借你的工具使使,我裝自行車后車架子。”
張朝陽和我說話時,我坐在背靠磨具車間門的靠背椅上,腿翹在臺鉗上淺睡。從我背面進車間根本看不出我在睡覺。
我被驚醒后一陣迷茫,四下張望,看到車銑磨床才緩過神:我在上班,周六加班。
“哦,張桑的車架子送到了?幾點了現在?”我迷迷糊糊問。
“五點,還有一個小時下班。”張朝陽說話間已經朝著車間門對面的工具柜走去,“老趙不在你也太囂張了吧,公然在車間睡覺。你工具呢,在哪個工具箱?”
“沒事,周六沒領導。我同意借給你了嗎,你瞎翻我工具箱。”我抬頭看一眼操作臺上面掛的表,指針停在五點整,秒針不再走。
“快點,在哪個柜子呢?”張朝陽開始叮叮當當翻我的工具柜。
“別把我東西翻亂了,下面倒數第二個抽屜。”
張桑是我對張朝陽的戲稱,劉桑是他對我的戲稱。我和張桑同齡,三年同事,確切說兩年同事。我們不是校友,卻是同屆,畢業那年進了同一家公司,工作一年后同時辭職。我辭職的原因是干膩了,他辭職的原因是工傷。張桑失去了右手食指。一年后,我來到現在的公司。一個月后,張桑告訴我傷養好了想上班,我說好投簡歷吧。然后張桑來此做自動化設計。
說到張桑的工傷,事后談起,張桑描述的繪聲繪色“我右手扶著磨具,左手開天車,特么的背板突然就滑下來了,幸好我手拔得快,不然一只手都沒了。”說這話時張桑講笑話一樣的語氣,絲毫看不出來有心理陰影。張桑就是這樣一個人,凡事都看得很開,似乎凡是發生的事情,都可以接受。凡事不可強求是他的處事原則。所以張桑在旁人眼里可以什么事都不在乎,活的很瀟灑。
我想張桑的這種生活態度源于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于其而言,這個世界的變化不可預期不可逆轉,開始之前還有源頭,結束之后還有延續,規律會被打破,形式也會變化,失去和得到只是角度不同。聽他講這些時我一頭霧水。
時隔一年和張桑又做同事格外親切。常有人說大的變故會使一個人性情大變。再見到張桑,我感覺他更“瀟灑”了。要說變化,就是不那么愛開玩笑了。這種“瀟灑”對于不熟悉他的新同事來說用理性穩重,成熟內斂來表述更確切。我心想受工傷之前的那個愛開玩笑的張桑用玩世不恭形容更確切。
說到理性穩重,成熟內斂這樣的評價,我想在戀愛這件事上是給男生加分的項目。張桑進公司不久便吸引到一個叫晶晶的單身女孩。我初見晶晶時以為她是一個嫁的還不錯的年輕媽媽。因為從外表看,晶晶素顏,鵝蛋形臉,相貌平平,梳著最普通的馬尾辮,沒有燙染,只在額頭兩邊留著兩縷柔發,沒有花哨的發卡和發繩,沒有耳孔,讓人感覺干凈清爽。晶晶身高170cm左右,沒有凹凸有致的身材,或者說她不穿凸顯身材的衣服。即便是盛夏,晶晶也會在短袖外套一件寬松襯衣。配一條寬松的七分褲,再配一雙跑鞋或帆布鞋。總之晶晶和公司其他同齡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比起來好像差了一個輩分,缺少了青春應有的激情和欲望,更多了些成熟女性才有的親和力,仿佛經歷過婚姻愛情洗禮的少婦。
我對晶晶的了解更多是從側面。磨具車間的火花機小妹時常和我聊起她,“她現在還會打扮了點了,她剛來公司的時候土妞一個!”小妹說話時語氣很重,一副嫌棄看不起的表情。“人家還單身呢,眼光高著呢,小趙條件好吧,追了一年了都沒戲。”小趙是公司鉗工,小我一歲,小晶晶兩歲,房和車全齊無貸款,能力足以在公司有個不錯的前景。唯獨少不經事,易嬌易躁,和晶晶站在一起怎么也不像一對。
在我看來,晶晶在愛情方面并不是眼光高,只是還沒有丟掉來到大城市之前對愛情所懷抱的完美幻想,固執的不想妥協。
張桑和晶晶兩人初次見面就對對方產生了興趣。我想他們彼此吸引的原因源于他們各自身異于常人的氣質。氣質相似的人接近時會因為相同的頻率而產生共振。
張桑和晶晶都是低調不事張揚,忌于世人閑言的人。他們都壓抑了自己對對方的感覺。
“劉桑,你哥們和晶晶啥情況?我昨天看到他騎自行車帶著晶晶回家了!”小趙和我說話時醋意滿滿,情緒有點激動。能看出他在努力裝出無所謂的態度。
“我哪個哥們?我哥們多了。”
“九指神丐!”
“真的假的,我不知道啊,一會見到我問問!”
“哦,你說昨天啊,我其實計劃好的,剛裝了車架子,下班看她出廠了就騎車跟上去。。。。。。”
出乎意料,張桑坦然承認對晶晶的好感。辦公室的同事開始拿晶晶和張桑開玩笑,晶晶嘴上說著別瞎胡鬧,卻掩飾不住喜悅的表情。小趙和一眾技術員黯然心碎。
頻率越是相近,共振越是猛烈。沒過多久,張桑見了晶晶父母。晶晶父母直言張桑貧窮無作為,還缺手指,不同意女兒嫁給他。張桑要帶晶晶回老家時,張桑父親直接在電話里說“你不要帶外面的女人回家,我不見。你老老實實回老家找一個老家的女人。”若是按照張桑以往作風,凡事不可強求,這段感情基本作罷。
張桑消沉了一段日子,期間找我喝酒多次。我想按照張桑一直以來的處世哲學湖心雁影,過而不留,換個角度,失去即是海闊天空。我猜張桑剛失去手指時也如此消沉過很久吧,走過去之后張桑會更頑強。于張桑而言一段感情不比一根手指沉重多少。
“老子這次就是要勉強一下!”張桑某次喝酒之后對我說。
不久晶晶懷孕了。張桑和晶晶請了半個月假。我不知道這半個月張桑和晶晶是怎么面對雙方父母的。半個月后張桑和晶晶喜氣洋洋的來上班了,全公司發了喜糖。
我想張桑說的勉強,大概是在說張桑要過上勉強的生活了。我希望他在內心已依然灑脫。
此后張桑更拼命地工作。一周有三天時間下班后去干兼職焊工到凌晨兩點。以往不屑于公司人事關系的張桑也開始說俏皮話,討好領導,同不喜歡的同事相處也能笑臉相對。在我看來張桑變得越發的正常了,他過上了和大多數人一樣的生活,重復,麻木又不失樂趣的生活。愛情把張桑拉進了真正地生活。
當,一聲巨響。我驚醒。
張桑手握銅棒敲在工作臺上,一臉嬉笑。
“老趙不在你也太囂張了吧,公然上班時間睡覺。”
“你他媽有病啊。”
“快下班了,我閑著沒事來找你坐坐。下班喝一杯?”
我直起身子抬頭看看墻上掛的表,五點十分,秒針仍在緩緩的轉動。
“不喝。”
“咋了這是?”
“今天不想喝,你車架子買了不?”
“什么車架子?”
“自行車后車架子唄,不是和你說過嗎,以后帶個妹子比如晶晶,或者帶我去喝酒多方便。”
“有道理啊!今天網上定一個。”
“你知道我啥意思吧?”
“不知道。”
“我就是希望你人認認真真勾搭一下晶晶同學。你滴,明白?”
“好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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