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回憶.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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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jīng)常自嘲說自己是抱著藥罐子長大的,這算坦誠,也無不是感嘆孱弱身體對人一生的影響??蓩寢寴O度反感我在其它場合也這樣描述自己,即使各種體檢報告顯示并沒有什么大恙。

這當然是僥幸心理,她更多的是擔心這一事實為人知曉后,對方會產(chǎn)生質(zhì)疑。即使這可能是一種自我保護,壁壘多了,情感就會化成功利。

媽媽也算疾病纏身,甚至比想象的還要糟糕。她往往把這一結(jié)果歸咎于除我們母子以外的整個家庭,這足以證明整個事實的復(fù)雜性。

我出生的時候媽媽二十歲,爸爸比她大一歲,都是一米五多一點的身高,要換現(xiàn)在,肯定還像兩個孩子。他們結(jié)婚后便和爺爺奶奶分了家,得到了一挑糧食和一只小豬、一間臥室和廚房,以及十畝土地。就這樣,這對年輕的夫妻開始了新的生活。

那時候的條件可想而知,每碗飯里面,紅薯就占三分之二,甚至更多,還得就著酸菜吃。后來,媽媽還經(jīng)常念叨著說,那時候不僅生活條件差,運氣也不好,養(yǎng)了一年多的豬,過年的時候還只有七八十斤,屠夫一個人揪著豬耳朵,用膝蓋抵在地上就殺了。

更揪心的在于,媽媽因為身子弱,生下我后一個月就沒有奶了。米湯、米漿和糖水就成了我的養(yǎng)料,甚至連白糖都是我外公偷偷帶來的。直到現(xiàn)在,我最怕吃跟糖相關(guān)的食品,會本能的抗拒。

實在沒辦法了,爸爸就試著跟屠夫齊叔叔到水庫學捕魚,直到我能依稀地明白一些事情的時候,還能看到家里捕魚的工具。冬天的時候,甚至還要在田里赤著腳,空手抓鱔魚。早些年,家鄉(xiāng)的冬天更冷,我試過用零度的水洗衣服,不一會兒手就會失去知覺,接著就是刺骨的疼痛感。如果想讓我吃到當時最可能有營養(yǎng)的魚肉,媽媽還得準備砂罐和紗布,最后制作成適合嬰兒吸允的肉糊。

白糖兌開水和米湯,甚至頂著嚴寒去捕魚,以期待能彌補哺乳的缺失。事實上,這只是爸媽對營養(yǎng)這一概念認識的一廂情愿。更多的在于,除此之外,他們便一無所知,一無所有了。

疾病終究爆發(fā)了。關(guān)于生病,它在我記憶里留下了深深地痕跡。除了用病人的角度去觀察世界,世界的信息傳達給這個孱弱身體產(chǎn)生的影響增加了散發(fā)通道,身體機能的拓展過程也附加著遲疑和抗拒。

我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生病,媽媽只跟我說什么時候和什么時候有多嚴重?;蛟S她只想告訴我,能夠存活是多么的不易,后來她隨著年齡的增長愈加嘮叨這些事。想必更多的細節(jié)呈現(xiàn)也會是一種負擔,我便沒有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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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嚴重的生病,源自三歲初夏時和爸爸的脫衣比賽。大熱天,喝著剛出鍋的稀飯,大汗淋漓的確令人難以忍受。爸爸上身赤裸,搖著棕樹扇,嘟著嘴喝稀飯,這是一種自在的樣子。模仿是一種本能,無論好壞,它同時基于已知、信任和無知??蛇@種狀態(tài),倘要說是否良性,則是個人、社會和環(huán)境的積累,我們這個小小的家庭就是趟著石頭過河的縮影。

接著就是代價,四十度體溫,高燒不止。爸媽嘗試過所有能想到的辦法,赤腳醫(yī)生、更遠處的赤腳醫(yī)生和巫婆。幽暗的堂屋里點著紅蠟燭,燃盡的佛香被錢紙淹沒,白酒會在灰燼里散發(fā)出特別的味道。慌張?zhí)痈Z的公雞終于被抓到,最后還是會進入人的腸胃,只是它被強制要求加入一種儀式。和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祭祀形式相比,公雞已經(jīng)是獻給菩薩和相關(guān)神靈的最好禮物了。雞頭被反壓在交叉相疊的翅膀下面,鐵質(zhì)菜刀的白亮部分深深割入年輕公雞的脖子,圓眼睛外面的眼膜慢慢封鎖眼球,接著做臨死的掙扎。等到鮮血噴撒得差不多的時候,巫婆果斷的拎起剛死去的貢獻者,把脖子傷口的余血抹在堂屋的木制門檻上,儀式結(jié)束。

高燒還是沒有消退,我開始胡言亂語。呢喃,學汽車和警車鳴叫聲,爸爸在屋里打轉(zhuǎn),媽媽的淚水打濕了衣衫。我好像看見了從未見過的外婆,被一群人抬起,衣服轎子全是白色,我分不清她的面容是和藹還是嚴肅,行走在屋后山坡來往我們和外公家的石板路上,像是在風中舞蹈。

最終,我還是被送進了縣城醫(yī)院,此后也是一場接一場的感冒。五歲以前僅剩的那些記憶里,有一半都在床上和媽媽帶著我四處求醫(yī)的背上。

黃昏的時候,我望著漸漸變暗的木格窗外,成片的竹葉已難展示出本來的綠色。布谷鳥的叫聲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斑鳩在院子旁邊的田埂上一行桉樹間來回嬉戲,山坡上放牛少年打鬧的聲音漸漸消退。一進入夜幕,院子開始變得短暫的熱鬧。鄰里之間會相互打幾聲招呼,即使沒人搭理誰,他們也會改變在回家路上的沉默狀態(tài)來打罵家畜,這樣彼此就不會因為找不到話茬而尷尬對視。

媽媽回到家會先摸摸我的臉和額頭,然后點亮一盞煤油燈放在離床十幾厘米的大紅柜子上。柜子里裝著稻谷,可能還有雞蛋和串門用的禮品和炮竹,桌子上面,靠墻放著隨手可拿的日用品。煤油燈散著幾米范圍橘紅色的光,于此看見的東西和本來的有所不同,但它能讓人分辨各種東西的大致屬性。

有時候,媽媽會背著我來回走幾十里的地去外公同村的熟人那里打針。醫(yī)生是巫婆三姨的兒子,或許他報的費用會有些優(yōu)惠。媽媽會用一個背帶圍起來系在腰間,我雙手纏繞在她的肩膀上,頭頂被衣服蓋著,旁邊留著一個縫隙,以便我呼吸和觀察外邊的事物。我乖乖地把頭靠在媽媽肩膀上,身體完全放松。后來,我很難再感受到她如此般的溫柔,沒有責備,沒有埋怨,除了隔著衣服的心跳聲,偶爾能聽到她和路人熱情地打著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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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媽媽背著我吃力的一步步爬著石頭階梯,首先要經(jīng)過離家不遠的墳崗,這僅僅是開始。坡下面的楊婆婆一家都匯聚在一起拔秧苗,旁邊的溪水嘩嘩的流,翻出來的淤泥和著小溪散發(fā)出來的魚腥味,強化著初春的興奮。他們大聲的說話,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或許,有年輕的子女講述著遠方的故事,或許,他們明年就要背井離鄉(xiāng)。但此刻,他們的雙腳深深地陷入田底,體溫和春水在相互抗拒。家就是底氣,包括這兒所有的東西。

經(jīng)過幾灣院子和莊稼地,媽媽背著我來到了山脊梁的石板路上,這是我夢見外婆的地方。沒有山灣遮擋,涼風吹起了媽媽年輕的頭發(fā),我躲在搭蓋的花格子衣服里面偷偷的看著旁邊寬廣的溝壑。

遠處傳來轟鳴的馬達聲,一直不知道它來自哪兒。如果僅僅是機器發(fā)出的聲音,它們底層粗糙、不規(guī)則的交割摩擦,會讓人倍感難受,最終麻木得提不起關(guān)于音律的興趣。自然的博大的能消弭這些細節(jié)的細節(jié),余下的便是好奇和興奮。工業(yè)融化于自然,工業(yè)就成了自然。這不,我還以為是半山腰的某塊大石頭在嗡嗡作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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