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空氣,彌散于無形;我想像深海的魚,潛游隱遁;我想,消失在這世界!
我曾無數次站在山頂,看著腳下的森林,熊熊的火,吞噬著一片片樹木,像一條線,緩緩往前推,伴著噼里啪啦的聲音,還有映徹整個天空的血紅色。
我的身邊,站著死神,它披著黑色長袍,面容隱藏在帽子里,模糊不清,手中,握著巨大的鐮刀,透著強勁的殺氣。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死神沒有說話。
你帶我走吧。
死神依然沒有說話,只是和我并肩而立。
手機鈴聲打斷了一切,我從夢中驚醒,看看來電,是媽媽,再看看窗外,天還亮著,我接通了電話。
“生了,你姐生了,是個男孩,你趕緊過來。”電話那頭難掩的喜悅,焦急催促著我。
“嗯,好,我知道了。”我掛了電話,看看時間,下午兩點,還有五個未接來電,全都是媽媽打來的。
我睡了個午覺,太沉了,竟然沒有聽到,可是夢中的情景,我卻清晰記得,而且,這不是第一次夢到,而是不停地循環往復著,我想,這是不是某種暗示?可是我還猜不透!
我穿上外套,出門。
我叫莊云飛,是個心理醫生。
人們總說,心理醫生的作用就是救人自救,救人可以理解,自救談何容易,各種各樣的方法用在別人身上也許有效果,可用在自己身上,就沒有明顯的療效了,因為太過熟悉,一眼就能看穿。
我是個心理醫生,可我卻有重度抑郁,我知道這很難接受,可是,必須接受,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任何興趣,但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我又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所以,在抑郁之外,我又多了一層煎熬,像被架在火上烤,而把我架上去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很多親戚都圍在病房里,孩子很健康,在襁褓里熟睡,媽媽抱起他,朝我走來。
“來,抱抱,你當舅舅了。”媽媽把他遞給我。
我有些局促,不知該如何是好,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伸出了雙手,小心翼翼接了過來,他好小,軟軟的。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生命誕生的喜悅里,只有我,看著他皺皺巴巴的小臉,沒有任何波瀾。
有什么可開心的呢?所有的一切從出生開始,都是要朝著死亡而去,這就是一個一眼可以看到頭,而且永遠無法改變的結局,即使拼勁全力,用盡這世界所有先進的醫療技術,也不過是有限延長了生命,依然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我的言論大逆不道,可真理從來都是殘酷的,用假象掩蓋,假裝不存在,不過是自欺欺人。
可是為了配合這樣的氛圍,我還是拼命拉扯著自己的皮膚,讓自己露出一個看起來相當高興的笑容。
我不想再待在這樣的環境里,擁擠,讓我覺得窒息,我找了個理由,暫時離開,走出醫院透透氣。跨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窒息的感覺立刻消失了,我的整個人都輕松了許多。
我看到路邊長椅上,一個姑娘坐著,不停抹著眼淚,我走過去,坐在她邊上,她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抹她的眼淚。
“失戀了吧?”我說。
“要你管。”她還在哭,可還不忘回我。
“男人而已,沒什么大不了,重新找一個好了。”
“可我是真的愛他,你知道那種全心付出的感覺嗎?你這個中年大叔,恐怕連愛情是什么都不知道吧,結婚對象恐怕還是相親認識的吧!”小姑娘嘴巴不饒人。
我看看她,笑笑,不置可否,以前有失戀的小姑娘跑來做心理咨詢,我總是告訴她,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他失去的是一個深愛他的你,你失去的卻是一個不愛你的他,所以,該傷心的人是他,不是你。
灌雞湯誰都會,可誰又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呢?其實談不上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愛了,付出多少都是愿意的,失戀時,難過的不是所謂的沉默成本收不回,兩情相悅,誰會算計那么多,而是,真的難過啊!
“哭吧,好好哭一場,難過的時候不要憋著,妝哭花了也無所謂,最多丑一點,情緒發泄了,一切就又重新開始了。”
小姑娘被我的話嚇得,趕緊拿出包里的小鏡子,照照自己的臉。
我的手機響了,是洪宇,他爸爸是我的病人,肝癌晚期,他是通過朋友介紹找到了我,想讓我給他爸爸做臨終關懷,他說不想讓自己的親人走得太痛苦。
我答應了!
接通電話,“莊醫生,你快過來,我爸快不行了,他要見你。”
“好,我馬上就到。”掛了電話,不再和邊上的小姑娘聊了,快步往車邊走。
等我到時,老人家已經昏迷,上了呼吸機,洪宇一臉焦急站在邊上,看到我來,迎了上來,“我爸剛才說,他寫了份遺囑,交給了你?”
“嗯,是的。”我知道聯系我就是為了這事,所以已經把遺囑帶在身上,我從懷里掏出來,遞給他。
他接過來,打開,看得怔在原地,“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能這樣做。”
“這就是老爺子的意思,至于你愿不愿意做,看你的選擇了,畢竟,你是他的兒子。”遺囑的內容我知道,老爺子如果病重昏迷,他希望可以安樂死,不受太多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
“不行,我不能讓我爸死,只要有一絲希望,哪怕傾家蕩產,我都要把他救過來。”洪宇的眼里噙著淚,拼命搖頭。
“你認為的好,對他來說也許是壞,你以為的孝,可能帶給他的是巨大的痛苦。”我不想說太多,簡短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死是必然,那就坦然面對,不去做無謂的掙扎,與命運抗衡,有誰贏過?
“我,讓我再想想。”洪宇拿著紙的手在顫抖,選擇是艱難,可再艱難,還是要選擇。
“好,我按我爸的意思來,算是我最后能為他做的事了。”他咬咬牙,終于做出了選擇,“我這就通知醫生,放棄治療。”
我看著醫生拔掉呼吸機,老爺子的心跳慢慢減弱,最終成了一條直線。
洪宇突然蹲了下來,一個大男人,泣不成聲。
我不想安慰他,因為安慰從來都沒用,只會讓人更傷心,我走出病房,順著樓梯,一級一級爬到頂樓。
俯瞰腳下,有種想要跳下去的沖動,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拿出打火機,點上。
“你又來了!”死神又站在我的身邊,還是一樣的裝扮,“這次,是要把我帶走嗎?”
它不說話,只是保持看著遠方的姿勢。
“你啊,早在帶走我妻子和孩子的時候,就應該連我也一起帶走的,這是要折磨我嗎?那你贏了,我認輸,可以讓我早點去見她們嗎?”我又抽了一口煙,望著它。
一年前,我家大火,我的妻子還有即將出生的孩子都在這場火災中喪生,等我接到消息回到家時,一切都成了灰燼,她們,都是被蓋著白布抬出來的。
這一切的元兇,是我家雇的保姆,她嗜賭成性,欠了一屁股債,我們待她不薄,也曾借過錢給她,可知道她因為賭博欠錢后,便苦心勸她不要再賭,也不再借錢給她,可考慮到她的生計,還是把她留了下來,希望給她一個機會,可以改過自新。
沒想到,她懷恨在心,偷盜財物,為了毀尸滅跡,故意放了一把火,我懷孕的老婆在房間睡覺,還沒來得及逃出來,火勢就已經失控,就這樣,我好好的一個家,被毀了。
那個女人事后說,當時她就后悔了,想要進去把我老婆救出來,可火勢實在太大,她進不去。
我不愿意聽她任何多余的解釋,也放棄金錢上的任何賠償,錢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要的就是在法律允許范圍內,一判到底,有多重就判多重,讓她一命償兩命,都是便宜了她。
我有時候會恨自己,為什么要做所謂的好人,這樣的好就真的是好嗎?不是一味的善良就能感化所有人,有些人你感化不了,她還不會念著你的好,甚至,還要致你于死地。
糊涂,愚蠢,自作自受,我才是那個最應該下地獄的人!
“吶,死神,在我臨死前,我有個小小的要求。”我側過頭看著死神,提了個大膽的要求,“讓我看看你長什么樣吧。”
很多人會懼怕死亡,見到死神可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我不怕,我不畏死,我求死啊!
死神聽到我的話,終于轉過了頭,它看我,隔了一會,伸手,摘下了頭上的帽子。
“是你!”我驚訝,我欣喜,“姜妍,你終于來接我了嗎?”
她對著我笑,還是當初的模樣,我的眼里蓄滿了淚,心里堵得難受,我也對著她笑,估計很難看。
我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我可以真切感受到她的溫度,這不是在做夢,我一把將她緊緊摟在我的懷里,恨不能讓她融進我的身體,我感到渾身都變得溫暖,說不出的舒服。
“真好,你終于來接我了。”我閉著眼,說,嘴角,掛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