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的天氣正是最寒的時候,清晨的街道空曠泛著冷色。程寧縮了縮脖子,走進路邊一家早餐店。
店里的老板娘早就認識程寧了,熟練地打了聲招呼,給她端上熱氣騰騰的蒸餃和豆腐花。豆腐花冒著熱氣,手碰著瓷碗壁暖暖的。
程寧的手焐著碗,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什么地方去了?;剡^神來,原先熱乎的食物早已涼了大半。她皺了下眉,還是一口一口地把早點都吃掉了。
沒有什么溫暖能夠持久。
付錢的時候老板娘還向她笑了笑,老板娘挺喜歡這姑娘的,看起來乖,讓她想起自己在老家讀書的女兒。
程寧走出小店,還是覺得冷,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一片迷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垂著頭神思游離,其實什么也沒想。
程寧這種狀態不出意料地撞到了人,程寧抬頭,只覺得眼前的人很面熟,中年大叔的樣子,胡子拉碴,大叔倒像是和程寧很熟似的,拍拍她的肩,“小丫頭你發什么呆呢,也幸好街上沒什么車子,不然太危險了?!?/p>
程寧眨了眨眼睛,覺得眼眶有點發酸,她以為是眼睛疲勞過度了,揉了揉眼睛,卻險些流出淚來。再抬頭時,那大叔已經不見了。
天邊的微暗的影子漸漸褪去了,天漸漸明了起來,只是不見太陽。
街道上也開始有些熱鬧了,自行車叮叮當當地響,蔥油餅的香味溢了滿街。人們的說話聲,走路聲,甚至媽媽給小孩子拽衣服拉鏈的聲音,都鉆進程寧的耳朵里,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程寧站在街口,卻覺得離這塵世里的人情溫暖很遠。
她一眼看到一個穿紅色棉襖的小女孩,臉也紅彤彤的,手上拿著紅艷艷的冰糖葫蘆,笑得很甜。鬼使神差地,正想走近,卻一陣暈眩。
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卻看見自己身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白房間里,屋里只有一張白色的床,一對鬢角花白的老夫婦。老先生還能保持冷靜,但看起來非常悲痛。老太太則哭得肝腸寸斷,呼吸都有些困難。
程寧把目光轉到那張唯一的床上,眼睛倏然睜大,病床上臉色蒼白不見血色的,安靜閉著雙眼的,正是剛剛的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女孩。
閉著眼,眼前卻掠過一幅幅畫面,像是有聲有色的電影回放。她看見自己也在畫面里。擁擠卻熱鬧的火車車廂,旁邊早餐店的老板娘興奮地和別人說著女兒成績考了全班第一,對面胡子拉碴的大叔頭歪著睡得很熟,還打著小呼嚕。過道里,一位年輕媽媽給孩子又套上一件棉襖,費力地拉上拉鏈。
程寧的心寒了一半。
“嘭”巨大的聲響震耳欲聾,像是蘑菇云騰空的聲音,對于這一車的人們來說卻更為可怕。車廂傾倒,火車爆炸,尖叫聲和哭喊聲混雜成一片。熊熊火焰在程寧的眼睛里跳躍,一切都迅速地被火舌吞沒,然后毀滅。
像是忽然被敲醒了,她眼前一片發黑。再睜眼又是那個天氣不甚晴朗的小街。只是她隱隱約約看見遠方黑黝黝的高聳的城墻,像牢籠一樣,圍住了這方圓之間。一向陰沉沉了無生氣的天空,現在看起來也更像是枷鎖。
這是,哪里?
“枉死城。”一個黑袍男人幽靈似的出現在程寧的面前?!白甙?,你有一次登上望鄉臺眺望人間的機會?!背虒幷驹谠夭粍?,口中苦澀,“我是怎么死的?!焙谂勰腥擞行┎荒蜔?,“你應該知道了吧,火車事故,意外死亡的人死后都會到這枉死城來?!闭f著男人口氣緩和了一些,“你們的日期到了,去望鄉臺看最后一眼,然后去投胎吧?!?/p>
程寧跟著黑袍男人沿著一條石級小路拾階而上,周圍是刀山劍樹,景色奇異而險峻。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無路了,只一方寬廣的空地,旁邊一塊巨石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望鄉臺。
其實程寧在人間并沒有什么可留戀的,可是人死后總是有些懷念人間的煙火氣息,看看也是好的。程寧環顧四周或翹首以盼,或眼盈熱淚的靈魂,意外死去的人們何其無辜,就這樣忽然隔斷了與塵世的聯系?;钪娜藗兪怯肋h無法理解死去的人們遙望人間時悲切的心情的。
程寧只朝茫茫霧??戳藥籽?,便往回走了,有新的靈魂上了望鄉臺,急匆匆地填上程寧剛才的那個位置。巨石處等待的黑袍男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多看看嗎?”程寧搖搖頭,“我已經看夠了,他們或許比我更需要看看親人朋友?!?/p>
程寧是個孤兒,小時候生活在一個大大的福利院里。她有空就坐在福利院門口發呆,有個叔叔總是會路過福利院時,停駐片刻,摸摸她的頭,遞給她幾顆糖果。
她后來長大了,離開福利院,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工作。租的小區房子很破舊,小區不遠處的那條街就和枉死城里她住的那條街有些像。
她的一生說起來也沒什么可回憶的,人生于她就像一座監獄,她被關在其中,四肢沉重,頭腦混沌。偶爾會有些許陽光照進來,但溫暖不了黑暗的角落?;蛟S這座監獄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