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破曉是黑夜的邊緣,但又不是邊緣,是一個新的開始。
(一)
我喝完了最后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沉重的腦袋壓彎了身軀,只好趴在桌子上,乞求夜來得快一些。我注視著外面的行人,夜幕灑下來,還是沒能阻擋他們的腳步,如此的義無反顧。都在奔赴一個未知的黎明,但是,黑夜悄悄來了。
我是三年前來的南京,剛來的時候是春天,滿城飄著法國梧桐的絮,長江的水從西到東,一切都是城市的模樣,鱗次櫛比的街道上,戴眼鏡的人全都涌向地上張開著的一張大口,而在某個街道的另一個大口,就會接著有許多人被吐出來。
接我的人是杰,而事實上,堵車又一次扮演了主角。
“那行吧,我先去走走,聽說出站就是玄武湖。”我掛掉了電話。
誰都不知道開始在哪,要是有一個地點就好了,類似于游戲里的新手村,一切從這里開始。我想,南京站是我新的開始。而這個開始,又是如此的艱難,艱難到接我的人被堵在路上。
城市的外表果然千篇一律,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那這樣的話,可以設(shè)想把所有城市搬到一起,這樣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從一個厭倦了的地方跑到另一個厭倦的地方,如此一來,生活就少了奔波,樂趣多沒多,不得而知,當(dāng)然這也不是我所關(guān)心的。
我一個人沿著湖邊走,人流往東走,我就往西走,所以這恐怕是我產(chǎn)生一些怪誕想法的源泉,正如上面所說。
在夜晚降臨之前,我和杰終于見面了,他開著他的那個拉貨用的五菱宏光,穿梭在城市的動脈里。
“你接朋友都用你這車?”
“這車多好,你把家?guī)н^來我都給你帶過去,實用。”杰還是那么的直截了當(dāng),他說的也不無道理,至少用這車來接我我還是蠻欣慰的,總歸要比擠地鐵來的舒服,想到這里,我不禁笑了一聲。
“你笑什么?”
“一些有意思的事。”
“真有意思?”
“有意思。”
車終于停在了夜飛酒吧門口,我們找了一個角落里的座位,酒吧里全是喝酒的男男女女,一時間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能看到許多只放光的眼睛,充斥著欲望。
“你坐這里別動,我去喊飛,他是這里老板。”
“不用了,拿兩罐青島過來就行。”
“口味沒變?還喜歡喝?”
“一直喜歡。”
我大概從接觸酒精開始,就偏愛青島啤酒。我呷了一口,啤酒順著喉嚨,一直到胃。
“為什么突然來南京?”
“想從自己厭倦了的地方飄到別人厭倦了的地方,如果有可能到盡頭,我還想在邊緣走一走。”我放下啤酒,易拉罐與桌面的撞擊聲,就像掉進深海的小石頭,瞬間被嘈雜的大浪所淹沒。
“怡還好嗎?”
我又拿起來啤酒,喝了一小口。
“死了。”
“哦。”杰右手拿起他的啤酒,我也是。
“干。”
(二)
我收拾了行李,說是行李,也就一些衣服和日用品而已。這時已是傍晚,夕陽最后一縷從窗縫擠了進來,木地板上的光影,好歹給了我一些暖意,我去冰箱里拿出了僅存的兩罐啤酒,又去廚房弄了一點木耳和黃瓜,這就是我的晚餐。
我和杰是高中認識的,并非同班同學(xué),在高中前兩年,基本屬于陌生人。認識他完全要感謝怡,要是沒有杰,也就沒有現(xiàn)在的我。
夜晚來的是如此的慢,生怕到了一天的盡頭,但是這是個循環(huán)啊,又有什么好懼怕的呢?我頓時陷入了這個怪誕想法的漩渦,要是黑夜最終的降臨是最終的盡頭,是不是一開始就直接奔向了盡頭?而存在于盡頭邊緣的風(fēng)景,就像懸崖邊的瀑布,總是不輕易看到的迷人。
我是怡的初戀,怡不是我的初戀。我們在一起是大學(xué)一年級剛開始的事情,而事實上我們在高一就認識了,而我們戀愛最基礎(chǔ)的理由是因為我們倆被外地的同一所大學(xué)所錄取。如此經(jīng)常來來往往,也就產(chǎn)生了所謂愛情的東西。
杰和怡是朋友,而杰從來不認為怡是一個最佳的女朋友,所以一直是朋友。高中的最后一個元旦,我是約了怡吃飯的,杰的出現(xiàn)我萬萬沒想到,但是一坐上桌,你來我往,也就互相熟悉了。
“給我兩罐青島。”
“那我也要青島,三罐。”杰說完后看著我,翹起的嘴角宛如掛在天邊的新月。
怡只是吃自己的飯,有一句沒一句搭著我們的聊天,以免氣氛過于尷尬。
“我是上不了大學(xué)了,去南方吧,很可能去南京,我喜歡那里。”
我喝了一口啤酒,放在桌子上,用右手拿著啤酒罐,靠在椅子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啤酒罐。
“怡,聽說你想考北京去?”我喝了一口酒問道。
怡點了點頭。
于是在幾個月之后,一切都沒有出現(xiàn)意外。
“你說一個人的離去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將會有新的事情發(fā)生。”說完這句話,我喝完最后一口啤酒。
盛夏夜晚的天空掛著一些星星,晚風(fēng)想要沖上去撫摸那些閃閃亮的家伙,卻不小心把樹葉弄的簌簌作響。遠處閃爍的霓虹,車道明亮的遠光燈,一對趴在天臺欄桿的戀人。
“新的什么事情?”
“一些有意思的事。”
“有意思?”
“嗯,有意思。”
(三)
我不小心在酒吧睡著了,醒來時已是凌晨,我突然坐了起來,于是我披在背上的衣服掉了,掉在了地上,酒吧的燈光并沒有完全熄滅,我看了一眼,不是我的衣服。
“再喝點怎么樣?”杰拿著兩罐青島,胡須長滿了整個下巴。
“求之不得。”
在夜飛酒吧的角落里,我們兩個喝到了天亮。同樣的場景三年里上演了不知多少次,有時候是我和杰,有時候再加一個飛。黑夜仿佛才是我的歸宿。
“你見過盡頭的樣子沒有?”我總是有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見過。”
“是什么顏色?”
“黑色。但是邊緣又有一絲發(fā)亮的白,白得睜不開眼。”
“干。”我們再次喝完了啤酒罐的最后一滴液體。
我在畢業(yè)后在一家雜志社上班,怡在一家律師事務(wù)所上班,在北京。冬日里的某一天,雪飄滿了整座城,人裹起外衣匆匆趕路,趕向下一個起點。
也是在這天,怡出了車禍,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已無生命體征。
我辭掉工作,回了怡的老家。新的事情發(fā)生了,一些有意思的新的事情。
在每個黑夜里,我總是能看見怡,她還是留著長發(fā),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冬天了她還穿著長裙,白色的。我勸她多穿點,可第二天看見她還是老樣子,我難免有些心疼。
“算了,你愛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再陪我去一次天臺好嗎?”
“只要你愿意。”
怡從天臺跳了下去,連從她潔白的長裙,在漫無邊際的黑色里游蕩。我也跳了下去,我抓著怡,白色越來越亮,當(dāng)我眼睛里全是白色的時候,怡不見了。
同樣的夢,整個冬天黑夜都是它的舞臺,任由它在上面不停地跳。
我找到了失聯(lián)四年的杰,于是春天我便直接去了南京。
第一夜就被他拉到了夜飛酒吧,飛是杰的朋友,于是,我也在南京有了新的朋友。我找了新的工作,為美食雜志寫宣傳稿,這種工作確實沒多大意義,當(dāng)然除了能嘗盡美味之外,時間久了,看著食物圖片,一寫就是一大段,反正我又不吃。
在我們喝光各自的一罐啤酒之后,飛,也就是夜飛酒吧的老板,穿著破洞牛仔褲,格子襯衫來了。在杰的介紹之后,我們推杯換盞,于是,黑夜也變得有意義了。
“怡是怎么死的?”杰問我。
“車禍,意外的車禍。”
“恐怖的世界。”
“干。”我舉杯喊道。
我們聊了很多,聊了很久,于是在凌晨,我不堪疲憊,趴在酒桌上睡了過去。
醒來之后,我在陌生城市完整的第一天已經(jīng)開始了。
我也沒想到那份工作我能做三年。
我辭職之后又去了夜飛酒吧,我喝到半夜就在酒桌睡了,凌晨我又和杰開始喝。不小心天都亮了。
“黎明的破曉究竟是什么?”我問杰。
“新的開始。白天的開始。”
“應(yīng)該是黑夜的邊緣,但又不是邊緣,是新的開始。無盡黑暗過后的白光,亮得刺眼,但充滿希望,充滿挑戰(zhàn)。”
“恭喜你,總編輯。干杯!”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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