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高考結束后,我們全家坐在一起吃飯。那時還未出成績,堂妹顯得輕松且活潑,席間觥籌交錯,她也起哄著要和每個人干杯喝酒。大人們一個勁兒地預祝她考上理想大學,前程似錦。
中途我們一起去飯店洗手間,并排站在洗手池邊,鏡子里倒映出堂妹的白色連衣裙與年輕的臉,她的臉上褪下了剛才的熱情洋溢,顯得十分沉默。我問,怎么了,是擔心成績么?堂妹甩著手上的水珠,輕微地嘆了口氣,終于高中畢業了,可是除了輕松之外,我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那天我們借口出去走走,堂妹告訴了我她內心的小秘密。她喜歡同班的一個男生從高一到高三,甚至為了他在高二時棄文從理,堂妹深知學理科要付出的代價比文科更多,并且前途與他,都未必能夠回報她的選擇。但她仍然在最后時分將分科表上的文改成了理。
“如果他是擺在蛋糕店柜臺上的那塊最大最好的芝士蛋糕,那么我愿做一只勺子,就算不能用這把勺子舀一口蛋糕,也能夠永遠擺放在一起。”
堂妹用了這樣一個比喻,讓我同樣陷入沉思。初入社會的我,逐漸習慣掩飾自己的真心,做任何事都想著有所回報。而堂妹說,所謂喜歡,在不能夠確定對方態度的情況下,一舉一動都已成了秘密。
在一字開頭的年紀里,喜歡就像一顆薄荷味的糖,被包裹在精美的糖紙里,一切甜蜜只在心中發酵。籃球賽上你會因為扔給喜歡的男生一瓶礦泉水看他咕咚咕咚喝下而感到開心無比,也會因為無意間看見生他和其他女生交流熱絡而偷偷傷心。
于是“喜歡”因為它獨特的敏感屬性,就變成了女生自己的秘密。在那樣青澀的日子里,我們擁有了第一個秘密。這秘密就像卡在喉嚨口的一根魚刺,是不見天日的存在,卻又不容忽視,你扭一扭脖子,動一動身體,就能感覺到那根刺在微微疼痛。
我們也彼此分享秘密。晴天的體育課,和一兩個玩得好的女生坐在草坪上,小聲談論著那些我們并不了解的事物和含羞待放的情竇。末了一定會將食指豎在唇邊,叮囑同伴千萬要保守住秘密,不要哪天一個不小心說漏了嘴。
就是這樣,那時的我,也與堂妹一樣,將喜歡的人的名字寫在日記本的每一頁,在無聊的自習課上一手托腮一手握著鉛筆深深淺淺地在課桌上寫下他名字的拼音。做任何有關于他的事都小心翼翼,怕他知道一點點,又怕他連一點點也不知道。
多年后我重新翻開那本紙張泛黃的日記本,用指腹撫摸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體,我甚至忘記了當年喜歡的那個男生的長相,但卻忘不了當時那些幼稚的舉動、甜蜜的心動、彷徨的悸動。
那就是喜歡,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句簡短的對話,就足以掀起你內心的波瀾。
就像顧城的詩: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如果覺得自己老了,或者不再擁有那樣親切的甜蜜的秘密時,我便趁著假期回到曾經就讀的中學,校園里的香樟樹墨綠成一片,林蔭大道上來來往往穿著肥大校服卻掩飾不住年輕的男女生們。我常常能看到兩三個并排走路的女孩,將手掌折成扇子狀貼在嘴邊,悄悄與身側的同伴說些什么,這時前面還會迎面跑來一個抱著顆籃球的熱氣騰騰的少年,女生們于是口中發出一陣唏噓,有人低頭有人臉紅。
這樣的鏡頭被逐漸拉伸——我仿佛就回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