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黃沙,江湖夜雨二十五年燈

近日重溫了徐克這部25年前的武俠電影:《新龍門客?!?。

影片的基線很簡單。大明朝被東廠控制,東廠總管曹少欽殺害忠良楊宇軒。為了引出楊宇軒的心腹周淮安,決定將一雙兒女發配邊疆,引周淮安來救。

一個簡單的誘餌——營救——埋伏——抓捕——逃脫的過程。特別的地方在于,抓捕的場景放在了連天大漠中的一個小客棧里。

方圓三十里只有這一個客棧,又因為連續的暴雨風沙天氣,要逃的逃不掉,要捕的不敢輕舉妄動,在追和逃兩方擦槍走火的相互試探中,還夾雜著并不單純的客棧方從中的調和與暗算。三方的平衡關系如同破爛的客棧一樣岌岌可危。

就封閉的活動空間而言,有點推理小說暴風雪山莊這一經典形式的味道。

邱莫言奉周淮安之命劫走了曹少欽放出的一雙誘餌,曹少欽下令封死各個關口,特別是出關要道龍門關,而邱莫言與周淮安正是約定在龍門客棧交接。

龍門客棧只是一個連窗扇都沒有的兩層土房子,客棧大門如同稀疏的柵欄,遇見狂風暴雨便搖搖欲墜,瑟瑟發抖的窗簾布根本無法抵擋風雨飄搖。

內部布局同樣無法讓人產生舒服的感覺,家具都擁擠在一起,酒桌擺放毫無秩序可言,地板是骯臟的泥地,樓梯隨便堆砌不成形狀,場景的布置主題暗、沉、臟、亂。

臟亂的客棧讓觀眾產生一種無處落腳、煩躁不安的江湖漂泊感。暗示了龍門客棧不過是東廠(抓捕方)、周淮安(逃脫方)以及金鑲玉(客棧調和方)三方角力中極不穩定的著力點。

先是金鑲玉對邱莫言的言語試探。

邱莫言一行人對不上金鑲玉的行話,金鑲玉馬上明白,這些人都不是道上的人。

后來金鑲玉問周淮安同樣的話,周淮安馬上答出“雪原虎下山”。

兩三句對話推測出邱莫言一行人一個是官差,一個中了箭,邱莫言是頭,而且是女人。

這毋庸置疑的原因,讓米飯想起了《名偵探守則》


咳咳……言歸正傳。邱莫言對金鑲玉名字的評價:“玉在暇中嘆,金釵雪里埋”表明已知道金鑲玉不是正派人物。

而金鑲玉則毫不留情地回邱莫言“名不副實,虛有其表”暗示邱莫言女扮男裝。

而后金鑲玉在屋頂偷看邱莫言洗澡,則是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猜測。這一場互脫衣服的戲也是妙趣橫生。

先是金鑲玉在屋頂(上),邱莫言赤身裸體在房間沐?。ㄏ拢I舷玛P系揭示了金鑲玉處于強勢地位(偷窺者),而邱莫言則處于弱勢地位(赤身裸體)。

而后金鑲玉被邱莫言發現,金鑲玉從天而降,與邱莫言在房間內以同一高度對峙。

雖然高度平等,但邱莫言此時只披上了一件衣服而金鑲玉卻衣冠端正,于是景框顯示邱莫言被困在了金鑲玉和身后的背景當中,在角落里進出不得,依然是強弱立現。

邱莫言將金鑲玉身上的衣服搶來自己穿上。此時金鑲玉與邱莫言每人分占房間的兩邊,在空間分配上兩人逐漸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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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邱莫言搶走金鑲玉的裙子穿上,金鑲玉只剩下一條褻褲,當下高低反轉。邱莫言站在椅子上居高臨下,而金鑲玉一字馬更顯低下。

然后邱莫言干脆將金鑲玉的內衣一并脫下,赤裸的變成了金鑲玉。金鑲玉雖然在相對的高處,但其活動的空間逼仄,被邱莫言反過來逼到了動彈不得的小角落里,而邱莫言則舒適地坐在椅子上安享一大部分空間,強弱勢急劇轉變。

最后不甘形勢落后的金鑲玉譏諷邱莫言“沒點過蠟燭”,轉身逃回屋頂時被邱莫言扯下了褻褲。

此時在屋頂(上)的金鑲玉反而變成了赤身裸體,而在房間內(下)的邱莫言則是衣冠端正。與這場戲一開始的形勢剛好做了一個對比。有意思。

死要面子的金鑲玉在房頂上唱起了點蠟燭歌,而后引出了周淮安的出場。

金鑲玉遇見邱莫言與遇見周淮安有著套路般的流程又有著細節上的異同。

第一次看見俊俏的男人,如邱莫言,再到周淮安,金鑲玉都一轉潑辣的母夜叉態度,眉目流轉嫵媚得不像話。


同樣拋出試探性的暗語,不同的是邱莫言不在道上,而周淮安是個老司機。

同樣提到金鑲玉的寓意,邱莫言暗自譏諷,周淮安卻圓滑世故地說“金碧生輝玉玲瓏”。

同樣正眼沒看金鑲玉,金鑲玉得出的結論是邱莫言是女人,而錯誤的推測周淮安早已在心中看了自己無數遍。

同樣半夜偷窺俊男房間,前者是為了后來偷窺時撞破東廠奸計作的鋪墊。

相比邱莫言的直接,金鑲玉與周淮安兩個老司機的對手戲更有“內涵”。

周淮安半夜登門拜訪金鑲玉,跟你說只是問問天氣你信么……

嗯,他們真的,就問了半天天氣……

兩分半鐘討論天氣的戲份中暗藏你推我讓,你拆我解的過招,話里有話的臺詞翻譯成人話就是四句:

給你銀子保我出關。

要銀子更要男色。

那算了。

老娘等你后悔。

這兩方的試探很快便發展到了三方打太極一樣的角力:三方各懷心事,對其他兩方身份心知肚明卻又佯為不知,并且還需要隱瞞自己身份。這種情況下,包裹在平淡對白中針尖麥芒的“試探”便是老司機最常用的方式。

三方第一次沖突中,首先發難的是東廠賈公,接招的是周淮安,而金鑲玉則準備漁翁得利,吩咐下人磨刀等死尸(做人肉叉燒包)。

賈公:仁兄官運有點散(你就要被東廠革職抄家了)

周淮安點出賈公穿著官靴暴露身份(你道行還不夠)

曹少欽沒出現,東廠實力的確不足以抓捕周淮安,只能拖著他們;而暴風雨讓周淮安無法脫身,才有了龍門客棧里明面井河各安,暗地劍拔弩張的情節。

接著加入動作的對抗增強緊張感:雙方高手桌下刀劍呼之欲出,周淮安賈公暗比內力,繼續嘴炮。兩人呈對稱構圖,說明勢均力敵,但一黑一白,表明兩方的對立。

眼見兩方矛盾白熱化,金鑲玉出面調停,最終以烤羊一方一半為喻平局收場。片皮鴨一樣的處理烤羊,也是一個伏筆。

第二次沖突,三方都主動出擊。周淮安尋找密道意外獲得駕帖,同時賈公潛入周淮安房間安裝暗殺機關,被前來點蠟燭的金鑲玉撞破,與金鑲玉聯盟拖住周淮安一行。本來就想讓周淮安留下的金鑲玉順勢答應。

至此金鑲玉與賈公、金鑲玉與周淮安都有了并不穩定的契約。賈公要她留住周淮安,周淮安要她送自己出關,金鑲玉一方兩面通吃,左右逢源。本次交手敵對的雙方各有損傷,仍然維持一個隨時傾塌的均衡。

第三次沖突,周淮安決定硬闖。東廠全員在大廳坐著守著出口紋絲不動,是為靜;周淮安率眾人從樓梯款款而下是為動。以靜待動,大戰一觸即發。

金鑲玉見勢吩咐手下收拾細軟換碼頭,三方關系即將瓦解。千戶卻率隊到場打破局面,帶來了從正道無法通過的消息。周淮安趁亂尋得廚房密道。周淮安要金鑲玉打開密道,金鑲玉要求以男色交換,周淮安只得提出成親之計。

第四次沖突是全片的高潮,洞房里周淮安與金鑲玉一個為秘道一個為男色互不相讓,洞房外東廠與邱莫言等斗起了酒。

僵局遲遲無法破解,終于以東廠與邱莫言等揭開面具開始廝殺展開了新局面。

金鑲玉因傾情于周淮安,又因東廠殺了客棧伙計而與周淮安共同御敵,三角牽扯勾連關系瞬間滅失。

最后四人斗大BOSS曹少欽的戲反而沒有第四次沖突那么精彩緊張一觸即發。就是漂亮的武打場面,加上客棧廚房刁不遇片山羊的刀工,將曹少欽打敗了。

中間邱莫言領了便當給金鑲玉騰了位置,周淮安再不回龍門客棧,金鑲玉便燒了龍門客棧,隨之而去。

龍門客棧作為一個代表漂泊浪蕩不安定的存在,到了結尾一般都是按照它的宿命給它一個被毀滅的結局,但是為什么影片的主要沖突都在客棧里發生,客棧卻沒有因為武力被毀壞,反而是由金鑲玉燒毀了呢?

米飯覺得應該先研究一下金鑲玉這個人的性格。

這部影片的主要正面人物有三個:周淮安、邱莫言、勉強算上一個金鑲玉。

周淮安是傳統武俠世界中的正義代表,他為官正直,仁義在心,有勇有謀,美人在懷而不亂,只鐘情于正經官配邱莫言。

邱莫言與周淮安一樣性格周正,擁有傳統武俠女主的官方標配。

但這兩個角色性格,徐老怪都不喜歡。

他喜歡的是金鑲玉。

這部影片中只有三個女性形象。第一個出場的是楊宇軒的女兒,作為事件的關鍵人物,負責引導劇情,其存在感幾乎為零。

第二個形象則是林青霞扮演的邱莫言,但外形卻是女扮男裝,直到影片結束也沒有以真正的女性形象登場。

第三個則是張曼玉扮演的女性荷爾蒙爆棚的金鑲玉。

此外所有的角色都是男性??梢哉f這是一部男性角色簇擁下突出女性魅力的影片,所謂的玉(女)在金(男)中——影片兩次討論女主的名字金鑲玉的意義或者也暗示了這一點。

絕對主角應該是恣意而為,瀟灑不羈,要錢要色毫不羞澀,是正是邪全憑心情的金鑲玉。

潑辣:黑店流寇在她的地盤想對邱莫言動手,金鑲玉立刻宣示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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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錢:看見錢就忍不住伸手去拿

風騷:污起來沒邊沒沿,老司機的話只有點慣蠟燭的人才聽得懂。

她不需要什么禮儀道德所約束,她有自己完整的一套生存法則,所以她強大到日復一日地在廣袤無垠的大漠中經營著來往過客的人生片段而不感到孤獨,她天生就適合動蕩的江湖,或者說她就是被江湖選中的那一類人。

而周淮安卻是需要尋求內心安定的人,所以當金鑲玉問周淮安還回不回龍門客棧的時候,他說:我不像你有勇氣面對這個沙漠

龍門客棧被毀是金鑲玉暫時離開江湖的無奈選擇;而燒掉龍門客棧,是金鑲玉作出追隨周淮安的主動選擇。

她既然有勇氣面對江湖,同樣有勇氣追尋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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