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某些原因，我每個月都會到市里幾趟。每次一出車站，總能在右邊的空地上看到幾位騎在小木凳上的中年婦女或翹首以盼過路的客人，或低頭拽著一條黑乎乎的毛巾兩頭，在客人的鞋面、鞋幫子上用力地來回搓動。
每次看到這一幕，我就會想起從鎮上走出的擦鞋大軍，遙想當年他們背著一個擦鞋箱子，遠離他鄉，走街串巷地招徠生意，心中驀然有些沉重和感動。有一次，去的時間較早，在車站等人的空隙，我就在邊上遠遠地站住，不時轉頭打量一下這邊的營生。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施施然坐下，擦鞋的婦女將幾塊硬紙片插入鞋內，隨即拿著一柄舊牙刷沾水在鞋面上反復刷洗。我第二次轉頭的時候，她已經用棉布將鞋面擦拭干凈，擠了鞋膏，開始用毛刷再次擦刷鞋面，最后再用毛巾像撥了馬達的發動機一樣來回抽擦，直至鞋面泛光發亮。
我不時地回頭看她低頭瘋狂抽擦，她的肩膀在劇烈的抖動，身體也在小幅度的左右轉動著，擦好了一只，才停下來深深地喘口氣，繼續換另一只。如此幾次，她才停了手上的動作，開始整理工具。
我不忍看結束后重新等待的眼神，側身悄悄地走開幾步，但是內心深處，卻久久不能忘懷剛剛看到的情景。很多年前，我站在田埂上，看父親背著身子努力和柴油機較勁的身影，柴油機的皮帶一如擦鞋婦女顫抖的肩膀，父親的吶喊一如發動后的柴油機跳躍的咆哮。
車站附近的擦鞋看多了，逐漸習以為常，歸于平淡。但是人生中第一次被擦鞋的經歷，卻給了我新的觸動。那天晚上，我正在一家便當店里吃晚飯，突然一個影子躥了過來，我還以為是什么動物，趕緊提起了雙腳，沒想到一個年輕的男子蹲在地上，探手就把什么東西抹在了我鞋面上。“你干什么？”我作勢就要站起來。“沒事沒事，這是鞋油，我免費給你擦。”他舉著手里的一管鞋油向我揚了揚，聲音有些其他地方方言的味道，然后拿著塊布頭開始給我擦拭。
我慢慢地安下心來，開始跟他聊上了。“你這個法子也太突然了，讓人有點接受不了。”他點點頭，一邊繼續擦拭，一邊開始靦腆地回答：“是有些突然，呵呵……”我喉嚨里面伸縮著“你怎么會想到干這個？”，但是終究沒有問出口。擦得差不多了，他突然跟我介紹，要不要買一只他的擦鞋膏？我有些懵懂地回過神來，這是被坑了嗎？果然天上不會掉餡餅。心里一邊懊悔著，一邊卻又有些猶豫。他似乎看出我的為難，寬解我說，其實你可以隨便選，買不買都沒有關系。
我明知道這是一個偽命題，但我還是陷入了沉思。這還真的是一個困難的選擇。但是最后，我還是掏錢買下了一只鞋油。雖然至今扔在家里不知道哪個角落，但是我知道，買下之初，并不是為了擦鞋，而是為了告訴自己，曾經有一位“朋友”、一位“老師”教過我一個樸素的道理：生命需要如何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