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白流蘇和范柳原分別是小說《傾城之戀》里的女主和男主。張愛玲借鑒李延年的妹妹李妍與漢武帝的故事,把戰亂時期的尋常情事杜撰成一段經典。
? ? ? ? 先說白流蘇。白流蘇是離婚后回到娘家白公館居住了七、八年的六小姐,28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她的第一次婚姻是個悲劇。也許,新婚燕爾,與夫君相敬如賓、如漆似膠。然而,婚姻就像旗袍上的扣子,如果第一顆就扣錯了,往往扣到最后一顆才發覺。婆家是有錢戶。前夫喜新厭舊,納了兩房姨太太,時不時對流蘇實施家暴。
? ? ? ? 真愛是一種煎熬,可以卑微到塵埃里,但絕不能撕掉尊嚴。撕掉尊嚴的愛,是病態的愛。此時,真愛、假愛不重要了。絕望的流蘇,在娘家哥哥支持下離了婚,帶回一筆價值不菲的“青春損失費”。
? ? ? ? 白公館是一個傳統、守舊,跟不上時代節奏的大家庭。這從他們家舍不得丟棄的那座報時不見得準確的老鐘,并不愿將時間撥快一小時配合政府“節省天光”的號召,就可看出。然而,對于親情的冷漠、對于財富的追逐,白公館的奇葩們卻各顯神通。
? ? ? ? 三爺,流蘇的三哥,用流蘇帶回的錢做金子、做股票,折的一塌糊涂,卻在獲悉流蘇前夫暴亡后,動員流蘇回去戴孝主喪,圖謀最后一次敲詐。四爺,是被大家庭邊緣化的廢物,他利用四奶奶當家契機挪用公帳的錢狂嫖濫賭,玩出了一身病,只好終日坐在黑沉沉的破陽臺上,擺弄一把破胡琴,聊以度日,籍以懷念歌舞升平的舊日繁華。四奶奶受四爺牽連,不得不交出“管家”的權柄,墮落成一條狂吠亂咬的瘋狗。她在聽說徐太太給七小姐做的媒是有很多海外產業的華僑后代時,竟厚顏無恥地推薦自己的大女兒,甚至二女兒----二女兒僅僅才12歲,與柳原懸殊了20歲。
? ? ? ? 范柳原本是徐太太介紹給七小姐寶絡的。因是庶出,父親故去后,經過一番斗爭,才從英國回來取得產業部分繼承權,揮霍成放浪形骸的典型公子哥。白家原指望攀上這門親戚沾沾光,就像張愛玲另一小說《琉璃瓦》里的姚先生,靠女兒攀權附貴,解決生計和養老問題。然而,劇情向“狗血”的方向發展了----柳原卻對六小姐流蘇一見鐘情。原來,柳原雖屬紈绔,但希望的自己未來配偶對別人必須“冰清玉潔”,而對自己則風情萬種—“富于挑逗性”。美,是一種觀念,一般男子對美的喜歡都有自己定型的感情。流蘇有著纖瘦的腰、磁玉般的臉、滴滴嬌的眉眼,也許可以用“驚艷”倆字形容,這可是胡蘭成第一次見到張愛玲時候的印象。更重要的是,曾婚的女人成熟、知性,正符合柳原獵艷的審美觀點。于是,狡狹的柳原串通好徐太太,將流蘇騙到了香港淺水灣酒店,展開了一段步步為營的追求。
? ? ? ? 柳原的手段并不高明,流蘇一眼便看穿他的小技倆。他一會兒冷淡、一會兒熱烈;用現實的物質條件隱含的利誘、又用軟綿綿的情話勾引;在賓館與流蘇隔房居住,又有意無意地放出“同居”的曖昧信息。流蘇是個精刮的女人,柳原對于她來講其實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但她渴望能重新有個身份,哪怕名不正、言不順,好早日逃出娘家白公館窒息的氛圍----那里她生無可戀,甚至連所祈求的母親與心目中真正的母親判若兩人。
? ? ? ? 熬過一個秋天,仿佛老了兩歲,窗戶紙到底被捅出一線光明。流蘇終于等來了柳原的再次邀請。經過如寶玉、黛玉“你證我證,心證意證”般的試探,倆人在淺水灣的房間內,野火花燎了原。然而說到底,流蘇卻是無奈的妥協。流蘇承認柳原是可愛的,但還沒有完全的信任。柳原說“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會原諒現在的我”,流蘇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其實這是倆人似舞似斗的相互調戲。如果說“婚姻是長期的賣淫”,可是柳原居然連一紙婚書都沒給她。確實,沒有婚姻的保障而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流蘇當然明白。當纏綿一禮拜后柳原說去英國的時候,流蘇在租來的這所空曠的大屋里,強烈的恥辱感和孤獨感撕扯著她的心。
? ? ? ? 張愛玲在文字和意向的運用上,在人生觀察和透徹深刻方面,略勝其他作家一籌。1943年9月發表此文時,她才23歲,卻對女性心理的把握絲絲入扣,拿捏得恰如其分。她花費了大量的筆墨,在這里把流蘇的心理活動刻畫的跌宕起伏。那年,38歲的胡蘭成特別地欣賞她,把離婚的原因賴給了發妻英娣,娶了愛玲,在婚書上許下了“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愿望。
? ? ? ? 佛陀釋迦摩尼曾說過: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中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他一定會教會你一些什么。生活總會給你答案,但不一定馬上把一切都告訴你。最重要的是,在這之前你一定要耐得住性子,守得住初心。小說的高潮部分很短,卻是風起云涌。就如跳高,須助跑一個弧度,加速到踏板上,猛地一頓,一個漂亮的背躍,刷新一個紀錄,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陶醉在柔軟的海綿墊子上了。
? ? ? ? 柳原上船的那天,戰事突然發生,繼而吃緊。流蘇和仆人阿粟差點被炸彈炸死。絕望之際,柳原設法弄了一輛軍用卡車,把驚慌失措的流蘇接到了相對安全的淺水灣酒店。誓言再美,比不上一顆融入生命的心;承諾再多,比不上一直心疼你的人,這才是真正的“懂得”。不是么? 我們終其一生在尋找一份懂得,尋找一份溫暖的陪伴。懂,是輕柔歲月里的一份感動,是平淡生活的細膩關懷,在烽火連天年代,那就是一份生命的依賴啊。
? ? ? ?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玩世不恭的柳原用行動兌現了他的愛情承諾。在兵荒馬亂、道德淪喪的年代,流蘇是幸運的。因為對絕大多數人來講,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而且即使現世安穩,那又如何?此生不能你儂我儂、生同寢死同槨,倒口口聲聲寄希望于來生,不是瞎扯么。下輩子誰還認得你?自欺欺人罷了。
? ? ? ? 戰爭時期的婚姻雖是潦草的,但淬過火的愛情卻是剛強和堅硬的。柳原不再和流蘇鬧著玩了,他已經徹徹底底地將流蘇當成了自己人,如同嵌入“紅豆”的骰子,那份感情已經入骨入心了。柳原不愧聰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擁有”。一念既起,拼盡心力當下完成,才算是真正實在的擁有。否則,即使是可以再見,也是無果的結局。流蘇也不愧聰明,懂得見好就收,裝模作樣有度。假如,喜歡自己的人,攢夠了失望,不得不先走,那可就散熊了。我相信,柳原和流蘇,經歷過生死考驗,終究會明白,成功的愛情,不是日思夜想,不是朝朝暮暮,而是真正了解之后的一世兩人三餐四季。
? ? ? ? 而張愛玲和胡蘭成呢?胡蘭成的書《今生今世·張愛玲傳》倒數第三段有句話:“我們所處的時局亦是這樣實感的,有朝一日,夫妻亦要大限來時各自飛。”張愛玲卻說:“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牽你招你。”胡的話一語成讖。若干年后,胡移情別戀,那些曾經的許諾全成了謊言。張愛玲痛定思痛,與胡決絕,老死不相往來。1995年,她病逝在美國加州的寓所內,被發現時已去世一周。她的作品,無時無刻不游離著她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不但講述自己,也講述著千千萬萬市井小人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許多人一不小心,便會在作品里找到自己。美國哈佛大學王德威曾頗有感觸地說:“人人仿佛張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