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書說到,一只領頭的小鹿,在老和尚面前跪了下來。
老和尚站在一片狀似蓮花的云霞之上,口頌佛號:“阿彌陀佛!”
小鹿囁嚅著嘴巴,似乎想說點什么。停了片刻,鹿嘴里迸發出一句人話。眾人聽得真真的,清清楚楚一句話。“求和尚授戒,解脫于我。”
無塵踩著祥云,輕輕落在雪地上。他慈祥地伸手撫摸小鹿的頭。為小鹿灌頂傳戒。 諸位看官,和尚,又叫和上,是無尚崇高的稱謂。稱的起和尚者,那是佛門弟子,人天師表,三界可為良師。
風雪中,靜夜里,老和尚為小鹿傳授一堂大戒,叫“別解脫戒。”這是當年佛陀為畜生道眾生,宣講的三堂大戒中的一種。
老和尚時而人言,時而鹿語,時而高頌佛號,開示小鹿。小鹿時而凝聽沉思,時而歡蹦亂跳,時而潸然淚下。
老和尚語重心長,諄諄教導。“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爾前世前生,耽著欲樂,修道幾十年,臨終了,卻投了個異類生。惜乎悲哉!阿彌陀佛!”
老和尚高頌佛號,大聲喝道:“爾要發明心地,脫卻了這一身騷臭皮毛。此時不悟,披毛戴角,更待何時呢?”
再看小鹿淚水漣漣,早已泣不成聲了。剛剛精神健碩的身體,開始萎靡,只在奄奄一息矣。
“謝大和尚救我于畜生道中,我已得戒,得解脫了。我就要轉投人身了。此時,尚有一事懇求大和尚成全。”說著,小鹿又恭敬的跪倒在地,給老和尚行禮。
“你請說。”
“我此身雖為異類,卻不曾忘本,早晚功課,三皈依。我就要走了。留下的身形,求老和尚依出家人禮,荼毘。”請求老和尚像僧人遷化時一樣,為它的鹿身,念經頌咒,焚燒安葬。
“你放心的去吧,有老僧在啊!”老和尚揮揮手。
眾人再看小鹿,已經奄然逝去。
老和尚給小鹿深施一禮。口頌往生咒。在場的眾人,跟著一起唱起往生咒。大家有序地繞著死去的小鹿行禮唱頌,祝福小鹿轉投善身。
值事的和尚,盛殮小鹿,送去往生堂,七日祝禱后,阇維典禮,焚燒遷化,自不再話下。
卻說無塵老和尚領著一眾僧俗,送走了小鹿,又回到禪堂。大家依然各就各位,觀心觀我,參一個話頭,“誰是我?”
雪,繼續下。沙沙聲,間或夾雜寒風的呼嘯聲。臨江寺里,修道之人,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不倒單,法如和尚已經堅持很多年了。自史福興茶樓見到無塵,在臨江寺被老和尚要求,在大眾中示范禪坐。結果雙腿僵硬如鐵,那里盤的起來。被老和尚一頓痛罵,羞慚愧悔,恨不得鉆地縫。
常言說,知恥而后勇。法如精進奮斗了,與自己奮斗。他常說,打坐者,痛打自己也。屋角里,小溪邊,山坡上,閑時,一席方墊,法如高豎脊梁,咬緊牙關,打坐矣。
大英雄,志在征服天下。大圣人,心憂萬物,普度眾生。
“我法如亦為佛陀法子,連自己尚征服不了,更有何顏立天地之間?”
以大雄佛陀為榜樣,發勇猛心,成就自己。花開花落,多少年過去了。法如沒有睡覺過,沒有躺下過。肋不沾席,不倒單。
老和尚冬至打七,法如伺職監香。進禪堂前,他在尊者阿難像前跪下了。香煙飄蕩,磬聲悠悠。他請尊者給自己見證:此七日勇猛精進,發大雄之心,定要見到佛性,成就自己。如做不到,自己就坐死在禪堂了。
一柱香,又一柱香,……
時間過得真快,已經是禪七的第六天凌晨。一聲雄雞高唱,法如身心脫落,大空了,空無所有。
山河大地,雪飛雞啼,無你,也無我。
“呵呵呵,”他啞然失笑,下座,站了起來。
“師傅啊,有人來了?”
“誰來了?”老和尚詫異地看看法如。
“哎呀師傅,就是上次來過的那個大和尚,叫虛云的大和尚來了。”
“哪里呢?”無塵急忙忙下座,掀開門簾,迎了出去。
一陣寒風襲面而來,四下里白雪皚皚。哪有半個人影?
“你做夢了?說囈語呢?”老和尚不悅,嗆了法如一句。
“我沒亂說啊。大和尚虛云已到山門口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法如表情嚴肅,不由得老和尚不相信。
“值日的,趕快下山招呼大和尚。”
兩個值日僧一路小跑,沖下山去。
“其余人等,整肅衣容,擺開架勢,鳴鐘擊鼓,山門外恭迎虛云大和尚。”
一時間,臨江寺鐘鼓齊鳴。一應僧眾,佩戴齊整,迎出山門。
出家人的儀式,和皇家有的一拼。老和尚打頭,監院堂首,戒臘短長,應序排開。宏大的場面,整齊劃一,威儀浩浩,真如皇上出行一般。
一把黃羅法傘,早已撐開。大家恭侯在山門外面的空地上。
不多時,盤山路上,茫茫風雪中,出現一個人影。瘦高個,戴一頂斗笠。雖然風雪交加,但此人依舊昂然而行。風吹雪飄,此人漸來漸近。
無塵舉目望去,不是大和尚虛云,更有誰呢?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無塵跪倒在雪地上。一眾人等,均伏倒在地。
“阿彌陀佛!”大和尚虛云見此陣勢,口頌彌陀,趕緊也跪了下去。
施禮畢,虛云先站了起來。他走到無塵面前,扶起無塵,并招呼眾人起來。
負責禮儀的師傅,已把黃羅法傘高擎著,舉在大和尚的頭上。
“你等如何知我來此?”虛云狐疑的眼神,看著無塵。
“哈哈,是法如座中豁開天眼,桶底透落。見大和尚雪中行,往臨江寺而來。提前預告,是故滿寺人等,紛紛迎出山門矣。”無塵贊許地看了一眼法如。
“是這樣啊!”虛云不以為然地搖一搖頭。
法如知道大和尚虛云,乃當今世上第一等禪宗大師,大德之師。
“大和尚好,阿彌陀佛!”他上前給虛云躬行一禮。
虛云合掌當胸,還了一禮。
“大和尚好!今天凌晨一座,我感覺頭上腳下豁然貫通了。”法如并不閑話,直奔主題,請教修行的問題。
“這是不是道家說的任督二脈,被我坐通了?再有,山上山下一應人物,我可以盡收眼底。這就是開天眼嗎?”
“任督二脈,三脈七輪,奇經八脈,乃至四禪八定。俱是落草之言,空話也。”大和尚微微一笑。
“試想想看,人身一張皮,裹覆著五臟六腑,氣機脈路本就暢通,不通就郁結長瘤子了。只要是健康之人,誰的任督二脈沒有暢通呢?其它說的這個經,那個脈,也是一個理。”
虛云停了一下,摸摸大長胡須。“至于你說的開天眼了。那也是廢話、空話。”
法如瞪眼看著虛云,想說話。大和尚搖搖手。
“你以為《金剛經》里佛陀宣示肉眼、法眼、慧眼、天眼、佛眼,真有其事嗎?哈哈,你愚癡啊!”大和尚用手指點法如。“真虧你學佛幾十年。那分明是黃葉誑小兒,一番戲言。你這個小師傅居然如此執迷。一本《金剛經》三十二品,其大金剛眼何在?只一句話,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虛云一番指責,法如聽傻了。他怔怔地望著漫天的風雪,一時不知所措。一眾人等都不說話,大家都在體會大和尚的話語。
見法如發楞,虛云對身邊的無塵點點頭。慢慢走到法如身邊。“法如啊!還記得惠能那首悟道的偈子嗎?”
“記得啊!”
“念來聽聽。”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個偈子美則美矣,高也算高了。但是。”虛云話鋒一轉。“這個偈子,只見到空的一面。并沒有明徹心性。因此,五祖當時給惠能下的評語是四個字,亦未見性。沒有悟道。”
時,法如和一眾人等,忘記了漫天的風雪,也忘記了寒冷。大家緊緊地圍攏到虛云身邊。洗耳恭聽稀世的說法。
欲知和尚說些什么,且待老夫下回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