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辦公桌前覷一眼左手腕上光可照人的江詩丹頓傳承手表,我不是個享受物質生活的人,這么小個玩意兒幾乎能抵上我一整年的薪水。
你肯定要說得了吧,既然不喜歡還戴著,這不是顯得更加矯情?
我會戴著這只手表的原因的別無二他,只因好歹這是別人送我的禮物,對于送禮之人的心意我還是十分感激的。
已經是晚上十八點零五分了,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路邊路燈暗淡的暖色橙光淡淡映照在玻璃上,冬季的白天總是特別短暫。
窗戶玻璃上映照著我彎腰整理文件的身影,我把擺在桌上的各種緒論、課題資料一一歸納放進抽屜。
就在我準備結束這無聊的一天時,又有不速之客找上門來。心里雖是不情不愿,但還是將門外的人請了進來。
來人是位活潑可人的年輕女孩,一米五左右的個子裹在純白色的帶帽羽絨服里,下身搭了一雙藕粉色雪地靴,秀氣的鼻尖被凍得通紅,臉上帶著小心又討好的笑容。
我看著她,估摸著大概是我的學生。畢竟學校那么多人,我也不可能每一個都能記著。
她告訴我她在課上還有些地方沒弄明白,所以特意來向我請教。
自從擔任這所學校的哲學系教授以來,類似的把戲我已經見過不勝枚舉。正是朝氣蓬勃的年紀,春心萌動也是件十分正常的事,不過自己可沒有陪這群孩子玩這種游戲的空閑。
視線再一次掃過手上的腕表,不留情面地直接拒絕:“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有問題的話請下次在課堂上提出來?!?/p>
女孩兒滿懷期待地來,卻偏偏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蔫兒答答地離開。
估計心里暗怪著我這個人怎么那么不通情理。
我慢悠悠散步到學校正門口外的一家面店,看著已經掉色的招牌,從我還是這里的學生時就愛吃這里的抄手,八年過去了,晚上來這里吃上一碗抄手再回家已經成為我的固定程序。
簡單解決掉晚餐,看著滿面和藹的店老板,我掏出黑色錢夾遞出一張10塊和一張5塊。店老板顫巍巍地伸出她那如同枯樹根的手接過我手里的兩張紙幣。
“等等……”
就在我打算離開的時候她卻叫住了我。我一直覺得這個年近耄耋的老人身上有種令人親近的魔力,而且與她逐漸枯萎的身軀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她清脆的嗓音,我想她曾經說不定是個出色的歌唱家。
“你看看,年輕人就是這樣,整天都一副趕不及的模樣,又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p>
她從手里的一大把零錢里抽了三張遞給我。
我卻沒有伸手接:“那碗抄手里加了蛋加了菜,這是理所應當的。”
她笑了,臉上的皮膚看起來就像煮過的牛奶上那層薄薄的皮,輕輕一動就皺到一起,我卻覺得這樣一張臉比那些充滿的膠原蛋白的臉孔更加美麗。
“小伙子你吃我這里的東西快八年了吧?”
我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有很多東西是錢衡量不了的,老婆子可是很感激有這樣一個人能這么喜歡吃我做的東西,我有一兒一女,他們恐怕都沒有你吃過我做的多喲?!?/p>
最終我收下了那三塊錢。手里握著那三張紙幣,卻覺得自己好像捏著中了500萬的彩票一樣。
2.
原本是要直接回家的,卻發現東西落在了辦公室,只好折回去。
拉開辦公桌下的抽屜,里面躺著一把造型小巧精致的全新水果刀,看見落下的東西緩了口氣,倒是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把它揣進大衣兜里。
夜越來越深了,冷空氣也愈加凜冽,促使我加快了步伐。
在離學校大門幾步之遙的距離我停了下來,校門口標志性的名稱石碑一側有個人背靠著坐在那里,看不太清楚,只依稀能辨別出是個女子,寒風刮著她的長發在空中飛舞,而她只是弓腰抱著膝蓋,低著頭,看起來是在等某個人。
看得我都簡直替她覺得冷。
只是稍微駐足停頓,我便繼續朝門口走去。
在經過她時,忍不住向女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女子像是得到了什么感應般,在我看過去的同時她也抬起了頭。在目光相接的瞬間,我先是一愣,反應過來我立即收回視線。
女子見了我正想張口說些什么,我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徑直大步離開,估計我那樣子就跟躲瘟神一樣。
生物鐘是個神奇的東西,它使我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雙眼一睜,入目的是粘稠的黑暗,一伸手就摸到了床頭的手機,手機上正好顯示的是五點五十分,鬧鐘是六點整,我再次閉上眼睛等待鬧鐘響起。
今天起了很大的霧,預計會是個好天氣,不過即便如此,也安慰不了我此刻渾身發顫的身體。
已經七點過了,天空仍沒有要亮的意思,走在濃重的霧靄之中,每呼吸一口空氣都帶著寒冷的濕氣。
不遠處的高樓上有戶人家的窗戶發出明亮的燈光,透過層層霧靄映入我的眼底。這使我生出一種孤身飄蕩在空蕩海面的錯覺,而那束燈光便是指引方向的燈塔。
霧變淡了些,藏在云下的月亮探出了頭。下意識感嘆,今晚的月亮倒是挺亮。
望著月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現在是早上。這人已經糊涂到連白天和晚上都已經分不清了。
可能學哲學的人在大多數人看來都有點神叨叨的,不過我自己倒是樂在其中。
無任何意外的又度過了一天,走到學校門口又見到了那個女子,她仍坐在與昨天相同的位置,自顧自地低著頭。
看著那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背影,我產生一種想要回頭的沖動,我為自己的怯懦感到好笑。最后我還是硬著頭皮假裝渾不在意的樣子大步走過去,輕輕松松從女子身邊一掠而過。見女子沒有任何反應,我暗自松了口氣。
“你害怕我?”
被人突然搭話嚇得我一個激靈。
“看樣子你確實是在害怕我?!彼砸桓鞭揶淼目谖钦f道。
驚嚇之余,我看著突然出現在我身后的人,正是等候在校門口那個女子。
我沒好氣地應道:“我為什么怕你?”
她努著嘴:“因為你快死了啊?!?/p>
又來了,我就知道從她的嘴里說不出什么好話。三天前的早上,那天下著細雨,我打著傘正在過馬路,她突然走到我面前只對我說了一句話“還有七天你就要死了”。
我懶得觸霉頭,直接撇下她走了。不過女子的那番話卻像魔咒般在我的腦子里揮之不去。
3.
直到現在我才看清了女子的長相,她皮膚很白,我也不是沒見過白皮膚的人,但她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慘白色。她從里到外都穿著清一色的黑,連頭發絲都黑得發亮,映襯著她慘白的膚色,令人聯想到黑夜天空中明亮而又不帶任何溫度的月光。一張原本討喜的小圓臉上偏偏掛著兩條尾巴下垂的眉毛,看著就一副很喪的模樣。
我試著同她交流:“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問題好像使她感到為難,她低頭摸著下巴沉吟,在腦袋里搜尋著合適的措辭。
她眼睛一亮,拍著雙手終于想到合適的形容詞:“監護人……對,就是監護人!”
她的回答卻讓我更加不解了,把她的話逐字在腦袋里過了一遍還是沒搞明白其中的含義。
“我有父有母,而且我從十八歲就是我自己的監護人。”
“NONONO,”她伸出右手食指在我面前左右晃動,“我監護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的靈魂?!?/p>
她以為我會為此吃驚,然而我卻沒忍住笑出了聲:“哇!你這個設定聽起來挺酷炫。”
我的玩笑話惹惱了她,她停下步子站在原地。我回頭看她,正好對上她的眼睛,發現她的雙眼呈現出駭人的顏色,整個眼球都被黑色侵染,像是兩顆漆黑的玻璃珠鑲嵌在眼眶里,她就那么定定地望著我。
我感覺自己渾身都像過了電一樣汗毛倒立,呆在原地在她的注視下不敢妄動。雖然現在的這種情況是于理不合的,甚至有悖常理,可它就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而且就在我的眼前。
接著,那黑色物質好像在水里一點點暈開的染料,逐漸變淡,不一會兒她的眼睛就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