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段錄音:烏鐸星|獸與人的對話

? ? ? 夢(或非夢,我們不確定)里我們

? ? ? 在古代黎明的山達亞利港漫步

? ? ? 眼前所見應接不暇,充滿異域情調

? ? ? 在此:一個販奴籠是一個世紀

? ? ? 此處:永恒,是一個巨大的奴隸市場

? ? ? 一個生銹顯眼的大鐵籠,被謎煙

? ? ? 般迷眼的人群包圍。我們走進

? ? ? 擠進,一只巨大(不見四肢

? ? ? 和嘴臉)的黑毛巨獸正蜷縮于籠角

? ? ? 一簇幻想的丁香正開放在圍觀者

? ? ? 的腦海中,吸引著他們向前

? ? ? 離籠中那團黑夜的排泄物近些

? ? ? 輕嗅霞光中不存在的多彩的香氣

? ? ? 出海歸來的漁夫、上學的孩子們

? ? ? 貴婦小姐、商人乞丐,各色人等

? ? ? 都圍繞著這個生蘚的囚籠聽它瞎侃

? ? ? 那只四五六七八不像就這么

? ? ? 用那張看不見的嘴上演著一出滑稽戲

? ? ? 它吆喝說:各位大爺大媽老爺小姐

? ? ? 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阿貓阿狗

? ? ? 快來——看看俺俺俺俺俺舌頭打結的好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山達·鴨梨:《畫中的山達亞利港》

? ? ? ……打結的好戲!各位好心人,那煩人的汽笛聲總算呼嘯著超音速駛離港口趕著沉到她娘的墓地里去,嗶嗶嗶煩死個人。可各位好心人,俺保證俺這張嘴里的,可全都是滿是可塑性,像橡皮泥一樣常捏常新的趣事。您瞧,俺從日夜有烈日烘烤,寸草不生的遠東被一群野獸販子帶到了這里。俺本來在那貓著挺好的,結果偏偏倒了大霉,一天清早俺照常被肚子鬧醒,從沙洞里迷糊糊鉆出來,想著能不能遇上個馬虎鬼,比如昨晚啃了瞌睡草倒在自家門外的沙羊。俺就那么搖搖擺擺傻咧咧一路上四處甩著口水(確實,各位看官,俺出生也摸爬滾打在那片戈壁灘。保持水分才是在那生存的第一要義,所以莫不是俺老娘早死了大半年,俺是萬不敢如此隨性放肆張嘴吐舌),就那么走啊走,逛啊逛,且不說那路上有多熱,有多少次想打退堂鼓,反正俺最后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倒在了一棵野草腳下,而在俺倒下前,俺看到那棵賤種對俺露出看笑話的表情(您們瞧,這就是鯨擱淺灘被蟹欺),總之一句話,一覺醒來,俺就遠離了俺那鳥不拉屎的家鄉成了個浪跡天涯的游子,一群默族商人從當地部落手里買下了俺,用香噴噴、美滋滋、油乎乎的后腿肉要挾俺給他們無償打工。那邊那位大哥,你笑俺俺可看到了。就是打工,俺可不承認俺是什么奴隸或者階下囚。雖然俺在上一個海港就聽那群海鷗說了,山達亞利港是北海舉世聞名的販奴港。但身處此地也不意味著俺是奴隸,俺頂多是替那群啞巴奸商磨金穗的石磨。工具,不是奴隸。瞧瞧,有哪個奴隸能像俺這樣給自己做出如此精準的定位?好了,閑話少敘,總之自那以后,講故事以及和諸位大爺大媽侃大山,就成了俺的日常。默族人天生不會說話,俺就被他們關在這個籠子里像個自動點唱機一樣陪伴了大伙不知多少個世紀。別說,這里面沒準就有各位看官未曾謀面的先祖呢。小兄弟,背著個書包不去上削兒,留在這聽俺胡雞兒亂侃?這就對了!那邊那位,別急,要聽故事可以,恁得給俺留下一枚銀晃晃的銀幣。那就來個故事聽聽畜牲!好嘞!您叫嘛名字?好,好小子,瞧這一嗓子!來吧。回憶是荒灘上三條饑餓的鱷魚,守著一條瘦骨嶙峋的小溪(在雨季,它確實像個胖娃娃肥嘟嘟得惹鄰人愛,還愛唱叮當作響的甜蜜的歌)夢想那美好的過去。那是一盤無人可解的殘局,我方的卒絆倒了我方的馬。那俺就把俺繃帶下的膿瘡刺破給大伙看,俺總是傷心自己快樂大家。那是俺第四百三十一次越獄,俺先是在當地的一個綠化帶里迷路了整整三天靠喝露水嚼牡丹充饑(每次說起這個,俺都想問一句,你們這種毆打老娘,又給你們幾十億歲的老母做植皮美容手術的行為到底算個啥,在城市里整出這么一大片森林)。后來,俺成功靠削兒俺那群遠房親戚搖尾巴吐舌頭,在附近公園的那伙女學生那混了個臉熟,掙幾口狗糧吃,咋,那邊那位水手老爺您不同意?一個年長一些,嘴里叼著根煙斗的漢子賞了那年輕水手的腦瓜子一板栗。那時候三伏天,俺肚子朝天睡草地上也挺舒坦。俺就這么在那地兒東躲西藏了一陣,一天晚上,公園閉園清場,俺正想找個新地睡覺[沒轍,俺幾次三番,仰頭叉腰罵它們沒素質也不好使,那些星星總趁我打盹往我臉上撒尿(喂喂喂!這娃娃誰家的,故事不好好聽跑來戳俺屁眼!)],各位看官,聽到這,俺本可以編個開頭,說突然一道雷電(就像神話故事里描寫的)劈了下來,俺看到閃電叢中站著一位火焰女神牽著一頭神虎,但俺偏不,因為俺是老實獸,可不敢騙人。于是俺說,有一人一獸不知從哪片草叢里鉆了出來,她倆走到俺面前,一女削兒生牽著一頭老虎那只老虎竟是個穿著老虎皮套的中年男人。真夠不知廉恥的俺在心里偷想,然后它四肢著地爬了過來,用那只毛茸茸的大掌遞了一張黑色的紙片給俺,說俺認識上面的家徽吧(雪梨,鴨梨還是蘋果?)我迷迷瞪瞪點了點頭,然后它說我家小姐就是那家的獨女,我們雇你做我家小姐上下學路上的保鏢,保你一日三餐有肉吃。各位老爺小姐,您們想,俺之前可不知道吃了幾周狗糧,聽到有肉吃當然爬得比跑還快。俺就這么跟著那位“大小姐”每日上下削兒,晚上也就和她們住在了一起。說來也怪,她們也住在人民公園那一塊,說是什么大家族的女兒,結果住在個破帳篷里。俺們每晚就原地升起個篝火,俺們圍在火堆前,女的躺在虎男身上,抽水煙、耍歐瑪爾紙牌,偶爾還彈詩琴、寫寫詩(其中有一首好像是叫什么《畫中的山達亞利港》)唱些小夜曲。那雙涂滿黑色指甲油、切牌的手……真就像北海那些吞吐來往商船的無底漩渦一樣……一只充滿魅力的魔眼,在她握拳后虎口處的小洞,將萬物的命運吸附吞沒……而那張張紙牌,有如一塊塊方形的水晶棺材,其間沉睡著的——是一個個必死者的終局……沒想到吧諸位,俺一該死的畜牲也能口吐錦繡,早晨……她純樸得像白晝;夜幕低垂,她就畫上彩色眼影,身穿流蘇黑綢長裙,下賤妖艷得像條發情的鬣蜥。那個穿著老虎皮套、戴項圈的老男人,白天舔毛睡覺,夜里則和那女娃廝混在一塊,那溫馴模樣真是又惡心又可笑。夜里,帳篷里或者傳出鞭子抽打和猛獸哀嘯,要么,是女人的尖叫呻吟,隔天她的脖頸大腿上則留下啃咬的傷痕。她煙不離手,那段日子俺們就這么煙里來霧里去像在夢與醒間穿梭,那個短發女娃唱起歌來那破鑼嗓子,估摸著是抽煙抽壞了,但她歌里的東西讓俺們這飛禽走獸也想落淚,內容離不開傷心的月亮娘娘和夢之境的綠野。那她們雇你干啥嘞?一個半條手是機械的賽博義肢推銷員從人群中說。那邊那位看官,祝您生意蒸蒸日上,日進斗金,俺那時候也犯迷糊,也在那時,俺發現公園看門的換了個老頭,一個渾身是毛的駝背老狼教教徒(每晚,在篝火前,俺們都會聽到他在林里對月娘嚎叫),俺發現這家伙行跡可疑,舉止猥瑣,總之一句話:不像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倒像特務。一個虎皮色的黃昏(平常如故),俺照常護送著俺家大小姐回府,剛踏進了叢林密布的公園后山,俺就嗅到了一絲毒蛇嘶叫、百花凋萎的氣息,四周寂得瘆人,俺們遠遠看到了帳篷,虎老哥(那時候俺已經跟它混得可謂沆瀣一氣臭味相投稱兄道弟融為一體了)反常地沒在原地睡覺失了蹤影。突然,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樹叢中跳出(簌簌)朝俺撲了過來,嚇得俺全身鮮血回流周身冰凍肝膽欲裂山崩地動。哪知它撲倒了我身后的男人(俺竟沒發現,有人跟了俺們一路)和他撕打起來,那男的出拳那叫一個狠啊哎喲俺的老天爺老天奶打到俺老哥死死咬著他的時候還在嗷嗷直叫。他左一拳右一拳,俺看情況不對,快溜!俺一路小跑嘴里念叨著救命神走路神飛翼神閃電神跑路神阿巴阿巴阿巴神的名號,俺在暮色里的樹叢中直竄,突然,砰!——俺撞到了一面墻,隨后咯噔一聲,俺發現俺整個身子被卡到了里面,接著,一場大雨從晚上下到了天亮,俺被樹叢里那個老鼠籠關了七天(那時俺想,早知道俺還不如不跑呢,至少以前的籠子沒這么擠,下雨天也有人把俺連獸帶籠推回室內),第八天早上,一個環衛工發現了餓得奄奄一息的俺,俺被送到了動物收容站。俺就這么被迫和俺那群喜歡嗅來嗅去搖尾巴,一點教養和骨氣都沒有的窮親戚待了倆月……

? ? ? ……

? ? ? 老不死,畜牲……你這故事怪平常,

? ? ? 平淡后又像裝神弄鬼,

? ? ? 鬼走之后活像個笑話,

? ? ? 倒不如來點真家伙給大伙嘗嘗……

? ? ? 那邊打洋傘的小姐,您口味可真刁。

? ? ? 不對,您是替您身邊您家小姐傳的話吧,

? ? ? 俺懂,大家閨秀不好高聲喊,

? ? ? 要您這位紅娘!那俺

? ? ? 就再講一個故事,這故事……

? ? ? ……這故事里的鯨魚俺本可以換成潛艇或船,落難公主換成個村姑莫讓人一聽就覺太玄鐵定是假,但俺偏不,唱片咋錄俺就咋唱,俺不過是個喇叭……俺說過俺生在一個鳥不拉屎不在六合內跳出五行中的地方,為了討生活,俺出過七次海。最后一次,俺上“心辰(也是夠觸霉頭,不知是哪個大老粗,給‘心’字多刷了一撇)號”當了一名鯨齒清潔工,跟俺們簽合同的是海神賽樂林的管家(一股穿著燕尾服、能拿筆的海浪),俺們負責給七洋之海中幾百萬頭火龍鯨做牙科醫生。天知道俺第一次上工就會沾上這樣的醫療事故,只不過倒霉的不是病人,而是俺這醫生罷。那次接了個麻煩的單,“心(必)辰號”上一百三十號鯨齒清潔工數俺水性最好,俺做了幾組伸展運動就從甲板上跳到了海里,擺動魚鰭和尾巴游到了那頭不愿上浮到淺海刷牙(天殺的熊崽子)的娃娃鯨嘴里。俺是費了生娃娃的勁兒啊擱那刷啊刷。俺看到了一處比俺身子還大的蛀斑,就把牙刷擱了上去,誰知道就那么一上(還沒一下!——)突然一聲嗷吼吼吼吼吼跟特么齊齊死了爹媽似得一萬個喪鐘狂響,霎時老子眼前天旋地轉電閃雷鳴漫天異彩眩目近瞎,那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一只大鳥把俺和太陽吞到了肚子里然后世界被包進了無盡的混沌里。俺被吸到了它的肚子里。這是俺醒來時從救俺那姑娘嘴里猜出來噠。俺在一間鐵棚屋的火爐旁醒來,醒來時一邊臉受著火舌猛烤一邊感受到腥臭的濕意,一條黑色的癩皮狗(后來俺睜眼細看,發現是條黑狐)吐舌猛舔著俺。一個顯然有魚人(大概還是咸淡水混血)血統的女娃捧著一桶漿糊經過俺面前,她見俺醒了過來,就湊到了俺跟前,說:大家伙,你醒啦?身上有哪不舒服嗎?俺:這是哪?她:第八十一個世界。俺:嘛?她:我說,這是第八十一個世界。你是外面的世界的人嗎?俺:啥九九八十一個世界的。是你救了俺老頭嗎?她:昨晚下了場大雨,雨后俺正想出去撿魚,就看到你趴在我家門前,我看你全身毛都濕透,怕你著涼,就把你拖進了屋子里烤火。俺:俺滴海仙姑啊,您可是真是俺的救命恩人吶!她:我也不過是把別人對我做過的事,在別人身上再做一遍罷啦!我本是第三世界一個小部落酋長的女兒,我爹被壞人殺害,我和我的小狐貍被仇家追殺,逃到這個世界暈倒在這屋前的時候,就是蛙人爺爺救了我。哦,蛙人爺爺就是這間房子的前主人,他一年前去世了,現在這間屋子就剩我和我的小狐貍了。說完,她嘀嗒嘀嗒留下了魚人的淚珠。俺滴美嬌娘啊,莫哭,以后有俺陪著你啦,反正俺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若姑娘不嫌棄,俺愿意陪你一陣。說完,她揩去了淚點了點頭,俺就在那地界那間鐵棚屋暫時安頓了下來。那真是片神奇的沃土啊。原來所謂的八十一個世界,指的是鯨魚的八十一個胃(此地之人,竟不知有天,無論海陸),而那姑娘就住在第八十一個胃邊陲的一片森林里。俺剛去的第一周,每頓吃的都是深海魚,剛開始還覺得挺新鮮,但很快,俺就對那些海牛海豬海羊海雞海鴨犯起惡。俺想吃陸牛陸豬陸羊陸雞陸鴨。但好在,俺那恩人經常提著個籃子到森林里去采粉艷艷的海蘑菇。別說,那玩意兒味道還真不錯,吃了整個身子骨跟融化了似的整個人化成了一股香噴噴的流水順著自由的方向順著俺鳥語花香(鳥不拉屎)的家鄉順著黑咕隆咚像被窩的鯨魚腸道爬。咱那時候也忘了自己是誰了,就記得你們人類用來形容俺的一些詞,啥龍盤啥踞、啥啥生風、猛啥下山、啥嘯山林啥,反正可以肯定在俺們那十里八鄉,俺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俺恩人看上俺實屬正常。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吶,為了避仇躲在那片林子里,鄰居是一古怪的信四文魚教的老翁,卻仍樂觀得恨,俺們就藏在那魚肚桃源里,她做飯,俺劈柴,她抱起來(老妓女:死畜牲,不害臊,抱人家小姑娘。俺:姐介,別介,俺雖是畜牲,可不是畜生,要不是家里沒床,人家心善,俺怎么可能和人未成年同床共枕撒!)真像塊豆花。一天晚上(老妓女:你瞧,又在騙人了,鯨魚肚子里哪來的天黑哩。俺:姐介啊,請尊重俺滴職業成不成,別打斷俺,俺是講故事的人,俺說鯨魚肚子里有日月流星掃把星,那它就有。)俺和小女主人和衣而眠,狐貍睡在俺們的床腳,一盞滅著的油燈被擺在俺身邊的床頭柜上,睡著睡著,俺聽見俺身邊的小女主人小聲說:阿哥,你聽到門外有啥聲音嗎?俺(睡得迷迷糊糊):啥聲音?沒有啊。海仙姑:好像是腳步聲。我害怕!俺:別怕,阿妹,阿哥出去看看。俺穿上了海豹皮睡衣,點燃提起了油燈,出門,寒風刺骨,嗚嗚嗚,俺正在心里笑俺妹子膽真小,打了個哈欠,一轉身,一個什么玩意兒突然撲到了俺的背上,旋即和俺扭打起來。那個赤身裸體、臉上紋青戴羽冠的男的出拳那叫一個狠啊,哎喲誒俺的老天爺老天奶,那野蠻人模樣的家伙打到俺死死咬著他的時候俺還忍不住嗷嗷直叫。他左一拳,右一拳,過程中,俺聽見俺妹子在屋里頭邊哭邊叫,狐貍吼個沒完。俺暈了過去,醒來時,俺已經在一艘販奴船上。那伙默族商人買下了我,俺就這么莫名其妙脫離了鯨肚又第一次失去了我的愛情和自由。直到如今——等一下,你這倆故事咋感覺有點撞臉。——別打岔大姐,這世上所有故事都共用一個模子你不知道嗎。——俺都總想起俺的海仙姑俺的妹子,到底怎么樣,過得還好嗎,每逢說起總是潸然淚下……老同學,是你嗎?你還記得我嗎?……它:誰……你是?……學生:我啊,老羅啊!它:老羅!竟然是你!幾十年過去了你咋還是個高中生!學生:唉,成績差留級了幾十年唄。它:哦嚯嚯,最近怎么樣呀。學生:就那樣唄,對了,幾十年前那年海神節后你咋就沒了影,你上哪啦。它:說多了要流淚啊。學生:講講唄,想當年你也是英武豪邁的好少年,雖說沒斗過虎降過龍,但總歸是有些功業。講講吧。說完他攬住了身旁我們的脖子,我們發現我們同樣身穿白色校服背書包。成吧,幾十年過去,俺也該給你們這群老同削兒一個交代了,那是俺最近的一次越獄,那天下午,你們幾個踢完球沒跟俺說一聲就溜了,俺從公廁里出來在找你們,正巧看見當時隔壁班新轉來的那個雅姿娘仔跟著一條通體白色的東西鉆進了一條小巷。那天是海神節啊,人烏泱烏泱,你們都拋下俺跑去看游神半個城沒人,俺覺得奇怪,就悄咪咪地跟了上去。俺光明正大地跟了上去,俺記著那個女轉校生,(你還記得吧。)剛來咱削兒校就幾周,她在削兒校挺招人喜歡,阿正(還是阿反?)不就暗戀她嗎?反正俺就這么跟著她,一路不知不覺到了舊城區:那一大片超古代海船的墓地前。美啊:她穿著咱削兒校的藍色海軍校服,裙擺搖曳像片滾動的海浪——一路上光線的角度不停變幻著,俺躲在背后細瞅,她像早晨的海水似,煥發出多彩透明的光。還像骰子,后來一次語文考試——等下,老羅喊,老同學!你這故事俺好像知道下文了誒,喂!他拍了拍我們肩膀,這故事開頭怎么跟你那個夢一毛一樣!它說:既然如此,小同削兒(它對我們講),你要是聽到耳熟的地方,就替俺補充補充吧,行了,你們就先繼續聽俺嘀嗒嘀,說回考試,卷子上要俺造句,俺靈光一閃,就寫到那多變的光線像命運投出的骰子。太陽下走得口干舌燥啊那天下午。身躬腿軟貼著破爛折斷的船帆桅桿,俺踏著一塊吱呀作響的爛甲板。一間老式的海員雜貨鋪前,一扇小門一口小窗地上堆著幾排舊木板,一塊破簾子遮住了上半邊窗,一個老人躺在里屋一張躺椅上,一張樸素的陰影(像綢子),蓋在他她的臉上,門楣下,掛著一個籠子里是一只會說斯通星語的海鷦鷯。斯通,斯通,石頭。小同削兒,你發啥愣,聽著耳熟?那不如小賣鋪老板臺詞就你來講。俺說大爺還是大奶俺要買瓶汽水,他她像變魔術一樣伸手就從俺看不見的地方抽出了一瓶汽水。我們[(小賣鋪老板)不自覺就配合扮演起來]:后生仔啊,你怎么到咱們這老城來了這可不太平啊,俺猛灌了一瓶汽水,甜滋滋的暈乎乎的俺又要了兩瓶,我們(小賣鋪老板):最近,咱這可是有惡獸出沒,有好幾個人失蹤了這你可快點回家,俺又猛猛灌完了一瓶,別說滋味還真不錯就是讓俺忍不住實則俺忍住了問老人家這飲料里是不是含酒精啊。總而言之俺得趕緊走了趁著那小娘子還沒跑遠誒我說畜牲,你怎么回事怎么說著說著沒喝酒倒像是又喝醉了啊唉乞丐大哥吶,回憶不就是這樣一種錐心刺骨的玩意兒嗎?每逢細想那件事,俺就又跟又喝醉了一樣總之,無論那邊的削兒生仔,還是俺這頭籠子里可憐兮兮的怪獸或你,總之俺剛要走,那探出簾子臉像漩渦一樣轉個沒完的店家就喊住俺說街道有規定,喝了三罐愛汽寶不準過舊城區。俺說大爺還是大奶啊,您這不是設計俺這個削兒生嗎?俺未成年您咋能讓俺喝酒呢?我們(漩渦里的聲音):那還不是不想讓你這樣的大好青年白白送命嗎。那好大爺還是大奶,既然您說這里面住著什么兇獸惡獸,那您跟俺講講這兇獸惡獸是有幾個腦袋幾條腿。我們:后生仔,你莫不聽勸,每天晌午日正圓,那慘死獸口的冤魂都來我們這把冤訴。我們圍爐煮茶,外面六月飛雪。他們說那黃皮惡獸海中來,是:金剛爍目飛電爪,嘯如霹靂額繡王。所以我們是在救你這條小命啊。俺:那么店家,這惡獸,是怎么行兇的。我們:據說啊,它有一個幫兇是一條白狐,它幫它把那些過路人引進墓地,然后兇獸吃肉,它吃骨頭。那時候俺心想,壞了,俺那小娘子同削兒,定是被那畜牲憨態可掬的外表蒙騙了,現在正往人家嘴里趕。俺眼珠子滴溜轉,于是喊說街道榜文何在!沒有榜文,我們怎能聽你一老人家一面之詞!小兄弟,你可真是古道熱腸的好青年啊!那邊一個走江湖的喊,真可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下次來姐姐這姐姐們給你打折一群花枝招展的妓女嗤嗤笑講。總之我們就這么繼續深入那片海船墓場,那天黃昏暮云低沉真比死結還難纏,糾成一團昏暗的氛圍籠罩著我們海風在耳邊悲鳴縈繞。日落時怎么也不見匿跡的日光……破布爛帆下,陰影中,俺仿佛魂游往生凈土,就在我們腳底那雙冒牌二手鞋叫苦不迭的時候,一艘破漁船,那姿娘仔像副棺材直挺挺停在了轉角那扇門口貼著副白對聯的船艙門前,白狐貍一步三回頭,看架子她也要跟進去,我們腦一發熱,沖上前——結果,老天鵝呀,沒人告訴我們被娘們抱住是這么個滋味,軟乎乎,別提有多美。我們以為我們是英雄救美得了勝,就使勁拖著她想拉著她趕緊跑,可她卻紋絲不動面無表情地盯著屋里,屋里,一頭猛獸,邁著粗壯遍布黑紋的四肢緩緩走了出來,我們回頭發現老天鵝這女的竟有根半透明的臍帶連到屋里那怪物的屁眼上,她是那惡獸尾巴的一部分啊。好吧好吧,說時遲那時快那獸從黑暗中撲了出來我們與它撕打到一塊,怪不得說女人都是禍水,女人是惡之花,我們與那猛獸是我們一拳它一掌,我們是暈頭轉向眼冒金星罵著古往今來所有的女人和所有長著奶子肉穴的玩意。它們可害慘了男人,男人才是真正的人,可那幫子假人卻把我們的英雄好漢迷得團團轉——女(詩)人歌詠了她們筆下男人的苦難!——英雄落入沼澤,英雄掉進火山,英雄衣遭血染——英雄痛罵著生他們養他們的雌性機器他們的老媽把他們投入了同一種永恒不變的生活流水線上——我們是我們一拳,它一爪,我們一拳,它一掌,我們邊打邊斥罵,它邊抓邊哀嚎。我們幻想著把鼻屎眼屎口水全都擦在吐在歷史上所有的女人身上,結果打著打著打到最后它七竅流血倒在了我們腳下,那只狐貍早溜了號,那女人則像個漏氣的充氣娃娃癟了下去癱在了地上。酒勁一退,人打顫,一冷,我們就鉆到了獸皮里打起了盹……一場夢過去……我們夢到了畫中的山達亞利港(還是,《畫中的山達亞利港》?……)醒來后我們穿著獸皮迷迷糊糊在城市街頭漫步,走著走著,突然發現前面的港口圍滿了人……我們費了吃奶的勁兒擠了進去,結果里面放著個空空的大鐵籠。我們看見一簇幻想的丁香正開放在圍觀者的腦海中,吸引著他們向前離籠子近些,輕嗅那霞光中不存在的多彩的香氣。出海歸來的漁夫、上學的孩子們、貴婦小姐、商人乞丐,各色人等,都圍繞著這個生蘚的囚籠,我們走向前,一只大手把我們推了進去,回過頭,竟是我們自己!我們:死畜牲,給俺們講個故事吧……俺給你銀幣。講講你的故事,雖然你就是俺們,俺們大家就是你。人獸俺們和你都囊括在一個“我”中。你不是才進籠子,而是你始終都在,俺也不是方得自由,俺從來都在籠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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