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敬老院項目的時候,老趙愣了一下。他們工程隊,已經很久沒有在冬天承接室外的項目。一般十月一過,室外項目全部暫停。老趙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為十四年前,他們隊里承接外墻皮的項目出過事故。
那時候,老趙還是小趙,他因為站得遠,沒有看清事情的真相。只是聽同組的人說的,老李當時沒注意,沒踩穩從上面摔了下來。
當場就去了,都沒來得及叫救護車。
后來這件事情弄得挺大。
聽說老李的家屬去凌氏要撫恤金的時候,不僅什么都沒有要到,還被轟了出來。
老李的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可憐巴巴地站在路邊。大的還好已經上大學了,小的才上高中,站在雨里瑟瑟發抖。
老趙隱約記得,凌氏一直在否認這件事情,相關的款項,據說已經到了他們的工程隊。但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誰都不知道。總之,不僅補償款沒有到位,大家的工程款也沒有收到。
后來沒過多久,他們工程隊換了經理,他自己悄悄地把所有的工程款全部收入囊中。直到這位經理被關起來之后,他們所有的款項才拿回來。
現在這位新經理是去年才來的,估計完全不知道當時的事情。
為了工程隊的安全,按照傳統,一般接好項目之后,都由資歷最老的師傅負責把關。可是老師傅這兩天休假回家了。不知道是他們說服了老師傅,還是背著老師傅悄悄接了這個項目。
老趙倒是無所謂,至于對安全的評估,自然有專業的人員去做。
所以老趙也沒有多說話。
他們這個組配了十個人,早晨九點在敬老院門口集合。老趙叫趙國海,現在也算是這個工程隊的老人了,其他幾個配的都是年輕人,所以老趙承擔了臨時隊長的任務。
老趙這個人不太愛說話,也不愛管閑事。
他到位之后,拿著單子跟敬老院負責人對了一下。核對了所有的材料和物資,沒有問題,雙方簽好字,他們就開始搭架子干活了。
老趙看了一下現場,是一棟方方正正的四層樓。除了窗戶多一些,沒有什么太大的死角。
這種外墻涂刷還算比較簡單,這幾天天氣還不錯,速度快的話,兩天應該是能完工的。
其中六個人負責涂刷,兩個人負責屋頂看著,兩個人負責看著物資,半天半天進行輪換。
“注意涂料和水的配比,他們外墻選的這個顏色比較淡。東西兩面太陽曬得時間較長,注意調整顏色。有些翹起的墻皮需要輕微鏟掉……”交代好之后,老趙和大家一起準備開工。
他們爬到頂層,從上面把吊繩放下來。兩個側面各一個人,正面兩個人分工。
老趙站在樓頂,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他拜托了另一個經驗豐富的工頭,兩個人一人負責一邊。
上了架子,他們開始做工。老趙這邊還有幾個通風的小窗戶,為了小心的避開窗戶,老趙的工程要稍微復雜些。
他刷到頂層的小窗戶時,正拿著膠帶在貼邊的時候,便聽見窗戶里傳來地說話聲。
“你說那個章粵仙到底什么來路?每天擺著臭臉不說,還裝的自己是個什么著名設計師似的。”老太太甲說。
“你管他什么來路啊?不過我讓我家孩子看了,那老太太還真有點本事。”老太太乙說。
“我就討厭她那個清高的樣子。有什么了不起?你說我們要不要在今天的飯里,給她放點東西?”
“你胡說啥呢,放啥東西?食堂那飯能隨便讓我們碰?沒想到那個老太太還樸實的,每天三頓食堂都不膩得慌么?”
“前段時間,你睡不著覺。醫生給你開的助眠藥還有嗎?”
“那玩意能干啥?你又憋著什么壞心思?你可別起這種心思啊,平時嘴上說兩句就算了。這種東西控制不好量,可是要出問題的。”
老趙順著窗戶看過去,兩個年紀不大的老太太,坐在臺階上,一邊抽煙一邊說著話。
張月仙?老趙心中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字。
可是他剛上了支架,在沒有到約定的時間下去也不是很方便。這可怎么辦?到哪里去尋找這個張月仙?
兩個老太太的話,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老趙的妻子有段時間精神欠佳,睡眠不好,醫院給開過類似于助眠的藥物。
老趙不小心誤食過一粒,整整睡了一下午。
老趙著實有點擔心張月仙。
怎么辦呢?正在他思索過程中,兩位老太太似乎抬起了頭,看向窗戶。
老趙,趕緊俯下身。這一俯身動作有點大,支架和吊繩都跟著晃了晃。
老趙虛驚一下,伸手趕緊拽住了繩子。在屋頂看守的六子,看見繩子在晃,從上面探出頭來問:“怎么啦?”
老趙搖搖頭,拿出手機晃了晃。他給六子發了一條消息:快去找一個叫張月仙的人。
六子不解:找她干嘛?我還要在上面看著呢。
老趙想起來,六子今天是有任務的。因為墻面長度長,他專門安排兩個人在頂樓看著。
怎么辦?他現在沒有真正的證據證明兩個老太太要對張月仙做壞事,也許這只是人家的戲言呢。
老趙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這倆老太太能用什么樣的辦法能把所謂的助眠藥喂給張月仙呢?能入口的,不過就是飯里或者水里。
要說飯里,飯都是食堂隨機打來的,可能性不大,也已經被兩位老太太否決了。
又或者水里。
水里的話,總要先找到張月仙的杯子吧。
他們這個樓是行政樓,食堂、活動中心和工作人員辦公室都在這個樓。
宿舍樓在另一棟。要是找杯子,一定是去宿舍樓的可能性大一些。老趙想了一下,剛才自己觀察的位置,還挺遠。
等老趙再站起身,倆老太太已經不見了。老趙扭過頭,恰好看見她們往宿舍樓走去。
怎么辦?怎么辦?到底怎么辦?老趙現在上也不能上去,下也下不去。
突然,他看見對面的樓里,有幾個老頭兒老太太正在對著他這里指指點點。由此可見,雖然離得遠,但似乎他們能看到他。
老趙決定要往墻上貼字——張月仙,我想你。
把事情搞大,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果斷地拿著膠布貼起來。
他想即使對面的老頭兒老太太看不清他在寫什么,但是這種不同尋常的行為,他們應該要報告項目負責人的吧。
果然,好事者天天有,今天只會更多。
沒一會兒,負責人就沖到樓底下,高聲喊道:“那位師傅你在干什么呀?”
老趙一聽,目的達到了。
“我在跟張月仙表白。您能幫我把她叫過來看一下嗎?”
負責人并不是很了解每位住宿人員的情況。看著老趙這般胡鬧,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沒辦法,只好去讓人問張月仙到哪里去了。
結果查了半天,都沒有叫張月仙的人。
負責人跑回來沖他喊:“我們這兒沒有叫張月仙的人。”
“不可能,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張月仙絕對在你們這兒。”老趙比他喊得聲音更大。
不少老頭兒老太太,已經圍在了樓底下。
這一鬧驚動了今天正好在值班的院長。院長小跑著過來,問道:“這是在干什么呀?”
負責人一看見院長,仿佛是看見了救星,趕緊說道:“這個老師傅要找張月仙。”
“章粵仙啊!”
“院長,你認識?”
“師傅啊,你要找得章粵仙,今天早晨已經回家啦。”院長已經顧不得許多,也跟著直接喊起來。
“那她還來不來啦?”老趙俯視看著院長,院長搖了搖頭。
“不來啦?那真是太遺憾了,我這個字也白貼了。”
老趙這才放下心。
說來也巧,章粵仙確實是受不了老太太們的絮絮叨叨。住了一周之后,終于給于九心打電話,決定換個地方。
由于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朋友,所以章粵仙只通知了院長,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過經過老趙這么一鬧,已經回家的章粵仙真的成了敬老院的傳奇。到來的時候轟轟烈烈,離開的時候也轟轟烈烈。
從不制造話題,卻一直活在話題中心。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卜算子·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