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份的時候,出于對唐朝文化的喜愛,我看了《貓妖記》原小說第一部“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1”。除了大唐風土人情的細致描寫,主人公各種聊天的內容(和阿部聊天、帶著阿部和黑貓聊天)寫得特別有深度,禪機滿滿又不失幽默。心想:這不僅僅是一部奇幻小說啊,這位作家真是一位非常睿智的人啊。12月電影上映,兩個多小時的時空里我“目睹”了那一場充滿奇幻的愛恨情仇。這種大熒幕觀影的沉浸式體驗完美補齊了小說文字之外的瑰麗想象。“我看到這部作品以后,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夢想成真。實際上在去年的時候,之前我也是曾經到過外景地去過一次,當時我走在唐代的街道上,感覺這絕對不是一個外景,簡直就是重新建造一個大唐盛景,我就像穿越一樣,在歷史當中行走。”——夢枕貘
重現大唐盛世 審美比造城重要
“6年、16個億、550畝”,這是電影宣傳期間頻頻被提起的三個數字。相比現在"綠幕+棚景”泛濫的拍攝方式,陳凱歌其實是一位非常推崇實景拍攝的導演:拍《風月》搭建上海車墩影視基地、拍《荊軻刺秦王》搭建橫店“秦王宮”、拍《趙氏孤兒》搭建象山“趙氏孤兒城”。所以這次《妖貓傳》在湖北歷史文化名城襄陽搭建“唐城””并不意外。充足的時間和商業資本當然是一部大片成功的前提,但比時間和資本更重要的是導演團隊的審美能力。
電影工業是集體創作,一位導演的美學水平直接決定了他的團隊水準:美術指導屠楠、陸葦是陳凱歌的御用美術。“唐城”修建期間,這兩位美術指導也堅守在工地。屠楠曾在采訪中講到:因為要考慮到一草一木的透視關系,每天都要在唐城中跑幾萬步,腿都跑廢了。陸葦則談到:在細節上“唐城”極為精致考究,皇宮如利刃般的城墻和圓形環殿搭配,就有著日月同輝的深刻寓意。寢宮內斗拱有十層近五米高、天花板九米多高,每個景能在影片里呈現出超過預期的效果,是他們感到很驕傲的事情。造型指導陳同勛曾以《梅蘭芳》獲得金馬獎最佳服裝造型,憑借電影《太平輪》獲第34屆金像獎最佳造型提名。大熱的《甄嬛傳》也是他的作品之一。攝影曹郁是業內知名的攝影師,兩次獲得金馬獎最佳攝影,代表作《可可西里》《南京南京》。
如果沒有業內這些頂級的美術和服化道團隊,唐城也就是一座制作精良的仿古建筑,是“空”的。
演員選對了 戲就成了一半
審美的一方面體現在視覺呈現,另一方面就是選角。在好萊塢影片會有專業的選角導演去尋找契合角色氣質的演員來試戲。在《貓妖傳》中,幾位主要演員的氣質演繹和角色的貼合度是令人滿意的。也許是考慮到中國市場,白居易也被提到了首席男主的地位(原小說第一部并不是主角),黃軒的戲份大大增加,把原著中阿部的戲份也一并給到他了。這位“每天都很享受現場”的男演員從頭到尾5個月精雕細琢每一個鏡頭,雖然這次的表演風格偏向外放,人物氣質和情感的完成度很高。但整體而言黃軒的表演在一眾演員中并沒有特別出彩。
那位原小說中扮演男主“絕對的男閨蜜“的阿部在電影中被砍掉大量戲份,與空海并沒有太多交集(在時間上也隔了一代人,電影中空海并未見過阿部),“淪落”成了為“一代女神“楊貴妃的資深愛慕者(連劇照也沒有)。除了一眾主角,李白的戲份不多,寥寥幾場戲一個浪漫灑脫的詩仙跳了出來。“云想衣裳花想容”那段有股莫名的感動。看完后特意查了下演員辛柏青,然后明白了為什么可以這么好……
選角對了,強烈的代入感會幫助觀眾更好地沉浸在電影情節中。
虛實相間 楊貴妃之死的另類解讀
《妖貓傳》的原著是夢枕貘(日本魔幻小說大師,也是《陰陽師》系列原著),改編編劇又請來王惠玲(李安御用編劇)操刀,故事的精彩度和敘事節奏是有保障的。
“我覺得,在我自己的電影里頭,我永遠想到的問題永遠是關于個體的。這個個體是怎么回事,是最為重要的。”陳凱歌在采訪中談到。不難猜,《妖貓傳》其實講的就是楊玉環的命運以及由此牽動的其他個體的命運:白龍、李白、白居易、空海……
雖然整個電影的類型是奇幻劇,但敘事基調是有著明顯層次的。前半部的基調更多的是懸疑,充滿詭異、幻術、蠱毒……后半部的基調是愛:楊玉環與李隆基的愛情;白龍對楊玉環的愛慕;丹龍對白龍的兄弟之愛……虛實相間的交叉敘事滿足了我們對盛唐極樂的想象,勾起了我們對楊玉環生死之謎的猜想。
“她之所以名留青史,源仍在她的命運。這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女人,到最后是非常悲慘的命運結局。但是我覺得,大悲大喜,是人生根本的題中之義,你即使要忍受很多很多的痛苦,那個滋味也是十分甜美。”(陳凱歌)
至于楊玉環是否知曉這場死亡預謀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極樂之宴里有著對盛唐最極致的想象,這場唐朝最頂級的生日宴會上,楊玉環得到了最多的愛與仰慕。
她是極其聰慧的,極樂之宴上有幾場戲非常巧妙:她對李白的欣賞:“有了你,那才是大唐的榮耀!”不露痕跡地展現了她的大氣;她告訴白龍她的身世:“我從小沒有父母,是在叔父家長大的,別人點滴的好,我都想報答”。白龍聽懂了,那段話講的是感恩。所以他懂她、憐惜她,他痛恨那場陰謀,為她不值、憤恨,繼而復仇。楊玉環的命運已定,白龍的命運在極樂之宴上遇到她的那一刻起似乎也注定了。白居易因為《長恨歌》的緣故也被磁力般吸入到“妖貓”的局中去,這是他的命。空海、李白、阿部的命運也隨之改變。
電影與原作相比有幾處較大的改動我并不是特別理解:
原著中空海作為一名僧人,他對自己的信仰是非常堅定的。遣唐使的大船在海上經常遭遇大風大浪,他始終都是非常平靜的狀態,所以引起了阿部的注意。而電影中遇到海浪空海是驚慌的,落入水中的時候所有背過的經文都忘記了,他表現得和一名普通人并沒有兩樣。與他形成對比的是電影中新加的一位母親的角色:她抱著孩子平靜地像神靈。當空海問她為何如此平靜,她淡淡地答了句:“只要孩子睡著了,我的心就平靜了。”后來空海從海里浮上來,那位婦女抱著孩子端坐在一個草席上,背影真像一位神靈……
也許這段會打動很多為人父母的觀影群體,認為母愛多么偉大可以超越信仰。但我個人認為這段改編是非常牽強的:母愛固然無私,但這位婦人本身如果沒有修行,沒有破掉對生死的我執,那么在那種海浪下的表現其實是有違人性的。如果她不是修行者,她害怕是非常正常的,不害怕顯得特別假。而空海作為一名有修行的僧人,他的平靜才是可信的。如果失去了這份平靜的能力,如何在后面讓人相信他是可以收伏貓妖的人呢?
小說中,空海的睿智與幽默有大段的對話展現。空海與妖貓初次見面的就對談十分有意思,一席話談下來,貓妖覺得空海這個人太有趣了,舍不得殺他了。那么他們聊了什么呢?
女人問:“空海先生,您認為世上最大之物為何呢?”
空海就答道:“言語吧!”
“何故?”
“無論多大的物體都能以言語為它命名,也就是能收納在以“名”為器之內。
“有無法以言語命名的大物嗎?”
“無法說明,若是有在我為您說明的當下,那物體就變得比言語小了。”
……
空海和貓妖還探討了“世上最小之物”“美與丑是否存在”等頗具哲學意味的話題。這一段不僅能夠反映空海和貓妖的思想高度,而且透露出了一個信息:貓妖是欣賞空海的,所以他不會傷害空海。這才讓空海有了繼續查案的可能。
電影里這一有趣的互動沒有交待,貓妖的興趣也從空海身上轉移到了白居易。因為《長恨歌》,白居易成為貓妖的關注對象,需要他去揭開貴妃之死的真相。這也許是考慮到國內電影市場的需要,白居易的戲份增加了不少,和空海成為敘事雙男主。
無論怎樣,電影藝術有著視覺表達再創造的需求。從這一點上講,《貓妖傳》是一部有著中華文化內核的國際奇幻大片,文化輸出需要有這樣的電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