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的盡頭,有一座山,山頂有座石亭。
山沒有名字,亭也沒有名字。
亭中有石刻的棋盤,斑駁的印痕,刻滿了風霜。
人在山里待得久了,便會忘記了年月,狐貍也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修成的人形,也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山里的精靈愛叫我'白姐姐',我想,大概是我常穿白衣的緣故。
聽他們說,我之前受過很重的傷,多虧趕上南燭樹結果的時節,才險險保住了性命。
他們還說,我的使命是守護這座山中的奇珍異草,使它們免受凡人貪婪之心的荼毒。
這些我都不記得了,我只是偶爾會看著山頂的那個亭子出神,等緩過神來,又不記得自己想了些什么。
一天,我在狐貍洞內小憩,一朵剛修成形的水仙花匆匆過來,說山里的陣法被一個凡人破了。
我很是詫異,山中的陣法名“九宮”,是先人所設,陣中如宮格,只進不出,中心為死門。我自己解起來也要費些力氣,怎么會被一個凡人破了?
我出了狐貍洞,看到山下站著一位穿著青衣的男子。隔得太遠,山中云霧繚繞,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覺得他周身的氣息,很熟悉、很舒服。
心里滑過些說不清的東西,腦袋里隱隱約約的閃過一個畫面,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山頂的長亭上,也有一位愛穿青衣的男子,他常常坐在亭中擺弄棋局,似乎還笑著說著什么。
說的什么呢?在說給誰聽呢?
我再深想,卻又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我下了山,走到青衣男子的面前,他的容貌很平常,只是一雙眉眼生的格外特別,雙眸里古水無波的清清淡淡讓人覺得他才是那個久居山中,不涉塵世的人。
不知怎么了,我又想起亭中那個模糊的執棋的青衣身影,明明恍若眼前,卻偏偏像隔著層層白霧,看不分明。
鬼使神差地,我上前一步:“你會下棋嗎?”
話落,又覺得好笑,能破九宮陣的,怎么會不會下棋?
他聞言笑了笑,朝我拱了拱手:“略知一二。”他的聲音溫潤好聽,像三月和風拂過鳳焦尾林。
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略知一二還能把陣法破了,凡人果然慣會撒謊。
這時候,一個精靈匆匆趕來,滿臉痛苦:“白姐姐....”
我認得這是守山的百合花,只是它現在花瓣泛黃,幾近凋落。我想大概是被陣法傷著了,我蹲下身子,雙手捧起它的花瓣,緩緩地輸送靈氣。這山中一草一木,皆伴我多年,實在不忍心看他們百年修為付之一炬。
百合花在我手中漸漸合成花苞,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我揮了揮衣袖,一旁的地上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我將它的根輕輕埋入,陣法之傷不可小覷,它怕是要沉睡些時日才能醒來。
我緩緩站起身,看見那男子神色平常地望著我,竟無半分驚詫,這倒讓我有些好奇了。
我問他:“你是誰?闖山做什么?”
他微微頷首:“在下沈楓,冒昧打擾,是想求一味藥。”
我挑了挑眉,將聲音放冷了些,努力裝出得理不饒人的樣子:“求?強行破陣,傷我仙草,這就是你們凡人求人的態度?”
他頗為歉意地笑了笑:“人命關天,在下也是無奈而為,若有冒犯,實在抱歉。”
話落,他頓了頓,又接著道:“還望姑娘不計前嫌賜藥,待救人后,在下愿意任憑姑娘處置。”
我:“哦?任憑我處置?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極淺極淡,可我卻覺得心里某個地方隱隱一痛,莫名地有些慌亂。
我撫了撫心口,強行壓下那一剎的異樣,問他:“你要救什么人?”
他早已收了看我的眼神,清淡無波的臉上難得露了些憂色:“是在下的未婚妻,近日不知得了什么病,遍尋名醫都說無藥可救。在下聽說北海之北的山上多奇草,所以特來此求藥。”
我不自覺撇了撇嘴,原來是他的妻子,怪不得.....
我閑時愛看人間的‘話本子’,才子佳人兩情相守似乎是很美的事,我看著青衣男子,他一定很愛他的妻子吧,不然怎么會跋山涉水來求藥?
心里突然悶悶地,我在這山中千年萬年,雖無憂無慮卻索然無味,世人皆向往的'愛'字于我而言更是遙不可及。想到這里,心頭不免略過一抹落寞,竟頭一次羨慕起凡人來....
我默默嘆了口氣,抬頭看著周圍連綿不絕的青山,語氣里夾雜了幾分我自己也說不清的東西:“你一定很愛你的未婚妻吧?”
他聞言微愣,卻什么也沒有回答。
我倒也不甚在意,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神色,接著對他說:“你走吧,我不追究你闖山,只是這山中藥草從來沒有外借的道理。”
聞言,他眉頭輕蹙,清如潭水的雙眸籠了一層淡淡的輕愁,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要說什么,卻只是拱手作揖:“是在下唐突了。”話落,他轉身欲走。
可是這時腳下突然開始震動,接著群山動蕩,百鳥齊飛,我心中一驚,神色驟變,轉頭問他:“你破的死門?”
他顯然也很驚訝,看著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震動更劇烈了,地上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裂痕,不待他回答,我伸出手抓了他的胳膊,輕點足尖,向山上石亭飛去,觸及他手臂的那一刻,我似乎聞到了淡淡的薄荷香,只是我憂心陣法,并未留心。
九宮之陣,陣法多變如九宮,外布九陣,內為死門,九九回環,無一生處。
入陣者欲出其陣,唯有逐一破之。而中間的死門,雖可向死而生,卻是生后再死。
如今的山石崩裂,天地動蕩,便是因死門被破,生之后的死。
我在石亭中落地,將青衣男子丟在一旁,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不想死就待著別動。”
話落,我不再看他,對著山中施法,重新布陣。這么多年,九宮被破還是頭一次,我并不知道如何壓制死門的反噬,只能試著將陣法一點點重塑。
不知過了多久,山中的震動在一點點減弱,我額頭已經布了一層冷汗,手下術法雖未停,卻已經不似開始時那樣立竿見影。而且隨著陣法的不斷重塑,我心中某種怪異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一些事情如海潮肆虐,以波濤洶涌之勢朝我襲來,沉重地壓得我喘不過氣。
額頭上的冷汗更多了,陣法有失控之勢,我努力擯除雜念,心卻更亂。
青衣男子突然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胳膊:“停下來,你會走火入魔的!”
我看著自己面前這張寫滿焦急的臉,好像穿過浩瀚的時光之海看到了遙遠的從前,又好像弄丟的什么東西在尋覓千萬年后終于失而復得......可惜我無力深想便陷入了昏迷。
昏睡中,我似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里,山還是這座山,亭還是這座亭。
山名云霧山,亭喚南燭亭。
亭中有石刻的棋盤,棋盤上黑白分明,擺著上古棋局——長生劫。
一襲青衣的男子坐在棋盤前,長長的黑發用白玉簪束著,垂在背上如一匹上好的墨綢。如玉的臉上棱角分明卻又絲毫不顯凌厲,微勾的唇讓人想起陽春四月初綻的櫻花,輕垂的睫毛長而密,偶爾抬眸露出那一雙清淺無塵的眼睛,里面瀲瀲清輝如子夜月華滿地,又好似一灣靜水緩緩淌過小橋人家。
他懷里擁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狐貍,那狐貍懶懶地窩在他懷里,嗅著他身上好聞的薄荷香,眼睛微闔,似睡非睡。他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緩緩開口,聲音溫潤好聽:“此局名曰長生劫,所謂長生,即不生不死,無勝無負。黑白雙方僵持于此,棋形循環往復,永無休止。欲破此局……”說到這,他突然頓住,低頭看到懷中的小狐貍呼吸均勻,已然睡著。
見狀,他笑著伸手撫了撫小狐貍的腦袋,似是責怪,眼中卻滿是寵溺:“你這丫頭,如此貪睡,你可知這長生劫與你近日的天劫有關,這般不上心……”那小狐貍像是聽到了他的話,撒嬌似的‘唔’了一聲,腦袋又往他懷里鉆了鉆,睡得更沉了。
他無奈一嘆,手掌撫在她的背上,寬大的衣袖遮住了懷中小小的一團。想起她的天劫,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棋局,嘴角的笑意漸漸收起,眸中神色難辨。
天劫是幻化人形必經的劫數,渡得過則飛升成仙,若是渡不過…輕者道行散盡,重者灰飛煙滅。
掌下的溫度那樣清晰,透過手掌一路暖進心里,他將她擁得緊了些,天劫又如何?有他在,定會保她無恙。
三日后,四季如春的云霧山突然大雪覆山,茫茫大雪混著濃濃白霧,似要將人吞噬。山間忽地開始震動,山林中野獸嘶吼不斷。
青衣男子站在狐貍洞口看著天上漸濃的烏云微微皺了皺眉,回身進了洞內,他看著榻上酣睡的小狐貍,揮了揮衣袖在她周圍設了一道屏障,轉身向洞外走去。
烏云已經籠罩了整個云霧山,云后隱約有金色的光芒,突然那光芒匯做一道閃電直直劈在了他身上,他勉強穩住身形,接著第二道、第三道,他嘴角開始溢出鮮血,額頭布了一層汗,勉強撐著身體等著第四道天雷。
洞內的小狐貍被驚醒,聽著外面天雷的聲音,像是猜到了什么,兩只狐貍抓不停地敲著面前的屏障,嘴里‘吱吱’著急地叫著。
第四道天雷加身,青衣男子身影一晃,單膝跪在了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而他設的屏障也因此有了剎那的破裂,小狐貍從榻上跳下,跑向洞外青衣男子的腳邊,扯著他的衣擺,‘吱吱’地叫著。
云中金光又閃,眼看天雷將至,青衣男子抱起小狐貍轉了個身將她護在懷中,第四道天雷劈在了他的背上,平日纖塵不染的青衣如今滿是鮮血,發絲凌亂,一身狼狽,只是眼中那份堅定始終不改如初。
烏云更濃,金光更盛,天劫共五道天雷,威力一道勝一道,第五道天雷更是難以承受。
他穩了穩身子,一只手緊護著懷中的小狐貍,一只手撐地,準備迎接最后一道天雷。
金光匯成一線,從空中劈下,小狐貍看著這般情景,突然張嘴在青衣男子手上咬了一口,他替她受了四道天雷,本就硬撐著沒什么力氣,這一咬,他手不覺一松,小狐貍一躍而起,擋住了第五道天雷。
她被震出了幾尺遠,摔在地上,全身像被撕碎了一樣疼,失去意識之前,隱約覺得被人抱起擁在了懷里,懷中有血的腥味,還有她喜歡的薄荷香。
再醒來時,她已是人的模樣,躺在狐貍洞的石榻上,他坐在榻前,端著藥碗輕吹著藥,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天劫過了?可她明明記得自己昏迷前感覺到元神被震碎……
她向榻前的男子投去疑惑的目光:“師父,我……”
男子抬頭看向她:“醒了?來,把藥喝了。”
他說這話時的聲音很溫柔,清如泉水的眸中映著她的身影,到嘴邊的疑問突然就咽了回去,她就著他遞到嘴邊的勺子開始喝藥。
藥喝了大半時,她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在山中設了九宮陣,它的解法我寫在竹簡上了,你要盡早學會。”
“嗯?”她抬起頭,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說這個,但是想到因為自己平時不好好學術法害得師父替她受天雷,她又低下頭去:“嗯。”
“山中的藥草不可隨便借給凡人,尤其是山頂的南燭果。”藥已經喝盡,他放下藥碗,又道。
她頭有些暈,‘嗯’了一聲,有些坐不穩。他順勢將她攬進懷里,看著她漸漸迷離的眼睛,聲音有些縹緲:“我既要你好好活著,你便不能再記著這些事。”
聞言她心里一驚,勉強有了一瞬的清醒,想起自己剛剛喝下的藥:“師父,你…”
他慢慢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一入凡間,諸事便不再由我所控,此行禍福難料,你忘了我也好。”
“不……師父,不要…”她掙扎著想要起來,可是藥性上來,她漸漸失去了意識。
他看著她昏睡中不安的眉眼,抬手撫了撫她微蹙的眉頭:“小丫頭,以后,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外面的雪還在下著,風吹過卷進幾片雪花,飄落在碗里,很快又融化。他看著面前的藥碗,雙眸像染了一層復雜晦澀的光影,一直綿延到眼眸深處,久久不散。
那日她的元神被天雷震碎,藥石無醫,無奈之下,他將一身修為注入南燭樹,使得千年結果的南燭樹一夕之間開花落果,南燭是仙樹,果實有起死回生之效,這才救回了她一條命。
只是擅動仙樹觸犯了天條,他被貶去凡間歷劫。剛才那碗藥,是忘情水,凡間世事難料命途未知,他怎么忍心,讓她苦等一個遙遙無期?
風過又卷進些雪花,落在兩人的衣服上,他擁著她,青的衣、白的裙,遠遠望去,像一幅被定格的水墨畫。
…………
“我既要你好好活著,你便不能再記著這些事。”
“一入凡間,諸事便不再由我所控,此行禍福難料,你忘了我也好。”
“小丫頭,以后,就只有你一個人了……”
我躺在床上,意識清醒,卻怎么也醒不過來,頭很痛,腦海中這幾句話反復回響。
我聽見耳邊有湯匙和瓷碗碰撞的聲音,接著有微苦的液體緩緩流進嘴里,我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再給自己灌藥,卻怎么也抬不起眼皮,我皺了皺眉,倔強地不愿吞咽。然后,似乎有人在用絹帕拭去我嘴角的藥渣,那絹帕上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薄荷香:“小丫頭,聽話,把藥吃了。”
溫潤熟悉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心里突然一揪,眼淚從我閉著的眼睛里滑落,昏迷中,我抓住了身前那人的衣服,帶著哭腔喃喃地喚:“師父…..師父,你終于回來了….師父…”
一雙清涼的手慢慢覆上了我的額頭,苦澀的液體再次流進嘴里,我乖乖地喝完了藥,可是剛剛那溫潤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我醒來后,已經是半月后,狐貍洞內除了一個正在打掃的小精靈,沒有其他人。我想起昏迷時的薄荷香和熟悉的聲音,想起師父離開前說的話,我顧不得自己虛弱的身體,下了床想要朝洞外走去,可是腳下發軟,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打掃的小精靈見狀趕忙過來扶住我,我抓著她的手臂,問她:“師父呢?師父去哪了?”
她有些怔然地看著我:“白姐姐,你在說什么呢?什么師父?”
我抓著她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也帶了些啞然的哭腔:“就是那個闖山的凡間男子,他在哪?”
她許是千百年不曾見過我這般模樣,卻還是一字一句地同我道:“他昨日已經走了。”話落,她又似憐似嘆地道:“走時我看他神色凝重,想來是沒有求到草藥,沒有辦法救他的未婚妻了吧。白姐姐,我們山中的藥草,為什么不能借給凡人呢?”
她后面的話我沒有聽清楚,腦袋里嗡嗡地,走了?又走了嗎?
第一次扔下我,我等著他,哪怕沒了記憶,也等著,等百年,等千年,那這一次呢?若這一次他離開,是為去陪他的未婚妻,我還等不等?我還怎么等?
我松開抓著她的手,一個人走出狐貍洞,失魂落魄地朝山上走去,那小精靈見我這副樣子不放心我跟了上來,我難得發了一回脾氣,將她斥了回去。
南燭亭旁的南燭樹發了新芽,零星地掛著幾個花苞,我伸手撫著枝丫上小小的花苞,等到它結果,怕是還要千年吧。
我轉身走進亭中,石桌上的棋盤還是長生劫的模樣,黑白交錯,虎口相連,無一生處。師父說的沒錯,天劫和這長生棋有關,只是師父未算到,天劫除了五道天雷,還需渡一個情劫,真正和長生棋有關的,其實是這情劫。歷劫的兩人,如黑白二子,看似相鄰相依,實則步步錯過,步步死棋。過去的一千多年里,我雖失去了記憶,卻一天里大半的時間都耗在在棋盤上,那時候不曉得自己為何執著,只是心里隱約覺得,解開了這棋,就解開了什么心結,如今曉得了,卻再也提不起從前的那股子勁兒了。
我在桌前坐下,將棋子一顆顆拾進棋盒,執著了千年,到得今日,也該了了。
我將棋盒收好,起身對著亭外的南燭樹慢慢吐出內丹,將它煉化成仙氣緩緩注入樹內,樹上的一個小花苞慢慢綻開、盛放、凋謝、最后結出一個青綠色的小果子,我將果子收入袖中,接著對南燭樹施法,幾千年的仙樹在我掌下一點點枯萎,最后化成一縷青煙隨風散去。我慢慢收回手,體內氣血亂涌,‘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仙氣從我周身一點點流失。我強忍著胸腹內鉆心的痛,喚來了一個精靈,命她將果子送去凡間給那青衣男子。
師父從前常常教導我,世間因果循環、萬事皆有定數,不可隨意欠人情義。師父曾為我受天雷,為我被貶凡間,如今我將這些還在他未婚妻身上,也是一樣的吧。
………..
南燭樹是仙樹,毀了它是觸犯天條的大罪,我受了九道天雷,被打回了原形,永遠不得離開云霧山。
南燭亭前再也沒有南燭樹,棋盤斑駁依舊,卻沒有棋子。
我較從前愈發慵懶了,在石亭一待就是一整天。今日的黃昏比平常更美些,微黃金紅的光芒涂滿了天際,那樣的黃色不刺眼耀目,卻燦爛溫存。群山映在晚霞里,凝重的蒼青色也顯出幾分溫潤。
我瞧著漸漸西下的夕陽,微闔著眼睛,又要沉沉睡去。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一雙手輕輕覆在了我的頭上,涼涼的,帶著薄荷香,然后我聽到一道溫潤好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小丫頭,你怎么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