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與六便士,以及心中不死的小孩

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靜靜的閉上了眼睛,羽化成煙,在壁畫的沉默下,帶著心中那個不死的小孩,緩緩而升。

是那個倔強任性固執的小孩在內心呼喊著他。小孩的聲音起初很微弱,微弱到只是在耳邊輕輕掠過,像微風般一去就散,能夠勉強感知卻從不在意。那段時間思特里克蘭德意氣風發的在倫敦證券界馳騁。

很奇怪,小孩從不會感覺到疲憊,他依舊每天的呼喊,偌大的心房里回蕩著不息的回聲,如同中世紀教堂神圣而又沉郁的鐘聲。不知何時,小孩開始寄居在這里,孤寂一人,在空蕩中劃出淡淡淺影。他好像天生就有一副大嗓門,清脆高昂。他會在心房里踱步,不甘的躺下又站起,在嘴邊舉起雙手,高聲呼喊,似在覺醒,又或訴說。有時久久得不到身外的回應,他也會使性子似的撅頭不理,但沒多久,便又投身于不妥協中了。

某天,可以想象的是,思特里克蘭德如往常一樣進行著按部就班的生活,突然間,他仿佛聽見了一聲呼喊,一瞬而逝,他站住,思考著是誰在哪里發出了這耐人尋味的聲音。搜尋無果后,他準備重新出發。然而接著又是一聲呼喊,他再次站住了。思特里克蘭德眼珠靜止后又倏地快速轉動,尋找,傾聽。

他聽見了,小孩純粹的聲音牽住了他。思緒在重重濃霧中蜿蜒出了聲音的輪廓,順著那條聲線,他把整個靈魂探了進去......

喂,你是誰啊,為什么存在在這里?

我是你啊,簡單的你。

我?

在那個和風熙熙的夏日午后,陽光恰好的灑在思特里克蘭德祖母家的英式花園,淺草軟綿綿的隨風擺動,在地層韻出一道道波紋,遠處落葉喬木沙沙作響,背后曲徑小路畫出幾道彎,盡頭深處淡藍天空染上畫慕,點許白云懶倦舒展,年少的思特里克蘭德著筆在支起的畫布上隨意揮灑,一顆小小的種子悄悄埋藏于心。

那是他也不曾注意到的夢,一個少年的夢,純潔的夢,在與小孩相遇后,它被徹底的覺醒了。

思特里克蘭德人生的前四十年是在潮流中沿著眾人前行的方向邁進的,一路獲取,一路迷失,在混沌中他得到了人們覬覦的財富,過上了富庶的生活,妻兒美滿,家庭和睦,然而此時,看似幸福的表面卻像糖衣般浮夸虛偽。現實的瑣碎與羈絆像鏈條般拴住了四肢,社會的規則與期待如模具般禁錮了模樣,他吃驚的發現在不知不覺中竟失去了當初的純真摸樣,那時根值于心的夢,早已被生活溫柔的暗殺了。在無數歡天酒地與斡旋世俗后的沉寂夜晚,小孩總會忍住莫名的委屈像是喃喃自語或是尋找訴說,他在努力的告訴你,喂勇敢點啊。他不曾改變模樣,像守墓人一樣守衛著心中永恒的凈土。

在這個人生的奇點,小孩的意象在無數次嘗試吶喊之后終于浮現在思特里克蘭德的腦海。他熱情的張開雙手,想要擁抱曾經的少年與那初醒的夢,思特里克蘭德,這個老家伙終于找到了自己。沉睡的種子開始萌發,思特里克蘭德的四十歲后的人生之路大大的轉了個彎,簡單崎嶇的道路指向了繪畫。

對,這個毫無基礎的家伙就要放棄成功的事業轉向藝術創作的道路上了。在一個平常的日子,思特里克蘭德寫下簡短的留言,留下金錢,離開倫敦的家,只身前往藝術之都巴黎。在那里,他簡單而自由的追求著心中的理想,不在乎條件的艱苦與金錢驅迫,他仿佛看穿了整個世界,凌厲的目光能夠刺透所有人類文明的慢條斯理。在與心中那個小孩交合為一后,他勇敢的作著自己的王者,忠誠的擁抱信仰,偏執的掙脫一切束縛與纏繞。

在巴黎瘋狂的學習磨練繪畫藝術后,思特里克蘭德輾轉多地,最終來到了位于南太平洋上的塔西提島,那個在他眼中最接近心中藝術圣地的地方。遠離城市與現代文明的環境中,思特里克蘭德過著近乎原始人的生活,但只要能最純粹的追求自己的繪畫藝術,這一切都是幸福的。太平洋的海風吹動著島上的植物飄擺,潮水在沙灘上沖了又退,碼頭邊的船輪汽笛嗡鳴,思特里克蘭德一個人躲在叢林默聲作畫,在這里他更加肆無忌憚,極端的心無旁騖,他不在乎身體各種不良感受的干擾,胡須雜生衣縷破敗更不值得一提,只要還能看得見,只要還能拿起筆,自己的追求就能繼續,在心中他早已放下了自己,刨除雜念,簡單的做著心底最渴望的事。

故事的脈絡就是這樣。可以想象,在旁人看來思特里克蘭德所做的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議,你能想象到一個家庭富裕地位尊崇的人突然拋棄一切心甘情愿來到荒蕪的原始小島去追求所謂心中的藝術嗎?他一定是瘋了。他確實是瘋了,粗暴的言行不知中傷了多少人,犯下的倫理道德錯誤讓人們覺得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賴,他不是個好人,可是,他也不是一個令人心悅誠服的壞人。或許,他是那么一個簡單質樸的人,帶點任性的孩子氣,倔強偏執,又有些極端,在與心中那個小孩相遇后他徹底的知道了自己究竟是誰以及為什么而活,他像小孩看見池中的月亮就伸手去抓,簡單而不顧一切的追求繪畫藝術,他生來就是要畫的,人之所以為我,那一定是他在做著心中所追求的事,這簡單的理由便是思特里克蘭德荒誕一生最好的注解。

我不想評論思特里克蘭德的善與惡,在我看來,那些東西與他追求的夢想相比不過是衣服上的補丁與破洞,掩飾不了本人氣質與本心的光芒,心中的小孩喚醒了真正的思特里克蘭德,他幸運的找回了真正的自己。我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到底怎么樣,但我隱約的感覺到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壓抑著心中的小孩,我試圖找到他,聆聽他,可不知什么作用力總是在無聲無息中將我拉遠,我感到孤獨,我感到悲傷,倘若有那么一天,我能夠自然的與他交談,不忘卻,不張望,不壓抑,不困惑,即使獨自一人,我想,我也不會孤獨,勇敢的做回自己。

長大難道是人必經的潰爛嗎,我不知道,我很爛,但我會把控著自己,守衛著心中不死的小孩,直到做回真正的我。

奄奄一息的思特里克蘭德盤坐在自己的壁畫前,聆聽波濤洶涌的顏色,他已經看不見了,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風,紅色是尖叫。一陣風吹來,他了卻了夢。

于是,緩緩地,乘著月光,靈魂牽著小孩,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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