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想要跟圣誕老人談?wù)劊鲜峭浳业氖フQ禮物。我曾經(jīng)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東西，他一樣也沒有給我送來。反而讓我在一個又一個醒來后空空如也的圣誕節(jié)清晨里學(xué)會了怎么樣絕望地長大。我想那個老頭兒不會來看我了，世界上有太多他要看的孩子，他剛好把我忘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感到自己一無所有，貧窮，不美，缺乏庇護(hù)。我許愿的聲音沒人聽見。看到別人很早就獲得了愛這回事兒，我全心全意地羨慕。賭誓如果我也能有幸獲得，那么一定此生對萬事萬物永遠(yuǎn)抱有善意。因為愛可以為一切委屈跟不公埋單，所有不滿都可以與它清算。可惜這份兒賬單從來不寄到我這里，我因此被允許仇恨、妒忌，不輕易原諒別人，當(dāng)然也不輕易原諒自己。
今年圣誕老人終于來看我了，我變成了一個大姑娘，再不是那個會嚶嚶哭泣的小胖妞了。他滿身風(fēng)雪，鼻子凍得通紅，慈愛地注視著我。而我站得離他八丈遠(yuǎn)，一手托著我的無框眼鏡，一面嚴(yán)肅地打量著他。他把肩上那大大的口袋放在地板上，發(fā)出“咚”的一聲巨響，然后他向我走近了幾步，“哈哈”地笑出聲來。
“啊，好極了。”他說，“小丫頭長大了，這么多年來，你很努力啊！”
聽到他這么說，我傷心極了。他知道我的努力，可是他卻從不獎賞我！我不會原諒他的，于是我說，“出去！從我的家里，立刻出去！”
“圣誕快樂！哈哈哈！”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走到我跟前，笑得胡子顫動著，掉下來一捧雪。隨即他大聲地咳嗽了起來，我嫌惡地后退了一步，不想讓他身上的寒冷波及到我的身上。
“我的馴鹿生病了。”他有點兒為難地看著我，“它們老了，脖子上也不愿意掛鈴鐺了。我一路走來，風(fēng)雪很大，我也很冷，但是我保證，今年一定讓你的圣誕節(jié)過得快樂！”
“我不會再快樂了。”我平靜地說，指著地上的口袋，“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再需要你的玩具。現(xiàn)在帶上你的禮物，去看其他的人吧。”
“哎呀呀，這怎么行？這可是圣誕節(jié)啊！”他急迫地說著，隨即又咳個不停。我尷尬地拿起水杯去廚房倒水給他，畢竟是圣誕老人啊。這么多年來，他走了那么多的地方，今年總算走到我身邊了。我應(yīng)該待之以禮。
等我端著熱茶走進(jìn)房間的時候，房間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人。那是一個男青年，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看到我的時候，甚至嚇得后退了幾步。
“我不是壞人，我發(fā)誓！”他高舉雙手，“我不是小偷也不是強(qiáng)盜，我只是走在街上，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過來，發(fā)現(xiàn)我就在這里……”
果然，我看見地上的口袋，原本扎緊的口如今已經(jīng)松開了，平鋪在那里。圣誕老人無影無蹤。天啊，那個老頭兒居然把這個大活人一棒打暈裝進(jìn)了袋子里，然后當(dāng)做圣誕禮物送給了我！這簡直是胡鬧！我完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
于是我們尷尬地對視著，就在那一刻，時鐘好像停擺了，我發(fā)現(xiàn)他長著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而且他臉上的神情是那么溫柔。這讓我漸漸放松下來。我猜我是笑了，因為他也笑了。
“圣誕快樂。”我說，“把手上的熱茶遞給他。”
“圣誕快樂。”他接了過去，雙手小心地捧著杯子，又輕聲說，“你的笑容真美。”
“什么？”我感到有些驚訝。
“一直以來，我太膽小了。”男青年不好意思地說，“于是我下定決心，如果今天遇見了一個可愛的姑娘，那么我一定要鼓起勇氣稱贊她……”
他的意思是說，我是個可愛的姑娘嗎？我感到一陣臉紅心跳。過去的二十幾年來，從沒有過男人這樣稱贊我。難道這果然是圣誕老人為我挑選的禮物，一個會對我一見鐘情的人？一個會愛我的人？從此以后，我身上可怕的咒語就可以被解除了。我將不再孤獨，不再失望，因為永遠(yuǎn)會有人跟我在一起，永遠(yuǎn)會有人等待我、理解我，在每個夜晚陪我說話？這是真的嗎？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甚至不敢再看他。
“在我小時候，我一直等待著圣誕老人來送我禮物，可他始終沒有來。”他緩緩地說，“后來我對他許了一個愿望，我說，如果可以，讓我找到那個能夠陪伴我終生、給予我愛的人，無論用什么樣的方式。但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孤身一人……”
天啊，我不想讓他再說下去了。這一切跟我是多么相似！如果我們相愛了，天啊，那么我們就成為了彼此的圣誕禮物，要對圣誕老人心懷感激。可是我明明不想原諒他的！他讓我等了那么久，等待的時光，是多么痛苦啊！
“可是今天，今天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個奇跡。”男青年走到我跟前，“我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里，遇見了你。雖然我們從未見過，可這個場景卻好像是我夢寐以求的。在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想問你，你相信圣誕老人嗎？”
我當(dāng)然相信！剛剛我還親眼所見。那肥胖的、塞進(jìn)紅棉襖里的身軀，那夸張的、會落下雪來的大胡子，那雙慈愛的眼睛，那股風(fēng)雪里的清涼的味道，那說起話來熱情卻又溫和的聲音！他聽取了每個人的愿望，把每個人想要的禮物送到他們手上。也許他從來沒有忘記我，只是他來得晚了一點，晚了一點！我好后悔，沒能在剛剛對他笑臉相迎，沒能對他說一聲，圣誕快樂。
男青年輕輕低下頭來，我知道他要吻我了，我該要閉上眼睛。沒錯，這一切發(fā)展得太快樂，可是卻又如此浪漫，如夢似幻。沒關(guān)系，這是圣誕節(jié)的奇跡，這是最好的圣誕禮物。然而就在我快要合上眼簾的一刻，我清楚地看見，玻璃窗的倒影中，那個男青年手里拎著一把斧頭，正悄悄地準(zhǔn)備揮起。
“啊！”我要慘叫出聲了！這些天附近一帶確實傳出了幾樁入室搶劫案，傳聞兇手是青年男性，傷人工具是一把斧子……不敢相信在剎那之間，人的大腦里居然會想到這么多事。就在我驚恐的神色剛一浮現(xiàn)在臉上時，我看到一個碩大的、肥胖的、熟悉的身影忽然跳出來，猛地把男青年撲倒在了地上。
是圣誕老人。
“不許你傷害我的小姑娘！今天可是她的圣誕節(jié)！”圣誕老人惡狠狠地說，用他的拳頭猛擊男青年的腦袋，隨即發(fā)出了哈哈的笑聲。
我哭著撲向他的懷里。
原來沒有我的圣誕禮物啊，原來愛情才不會這樣憑空得到。果然不會有人愛我了，我還要繼續(xù)孤獨下去，并且一無所有。等了這么多年，我的愿望，都去哪里了呢？
“圣誕快樂，小丫頭！”圣誕老人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你很努力啊！盡管你很孤單，可是你努力過得很好！在你小的時候，你對我說，愿意放棄自己所有的才能，換取一個被人愛的資格，你還記得嗎？”
我哭著點頭。
“我聽見了，但是我不答應(yīng)。”圣誕老人在我耳邊說，“是那些才能讓你能夠努力地活到現(xiàn)在。如果沒有人愛你，你可以去愛別人。如果沒有人成為你的圣誕禮物，你就去成為別人的圣誕禮物，你愿意嗎？”
我要去愛別人嗎？如果我心懷愛意，每天都用心對別人微笑，他就一定能夠感受到我的愛嗎？如果我全心全意地愛一個人，竭盡所能地讓他快樂，那么我就也會感到快樂了嗎？
太多的問題充斥著我的腦海，可我一個都問不出口。我只能回答圣誕老人的問題，我說，我愿意。
也許總有一天，我可以成為別人的圣誕禮物，讓他在看到我的一刻驚喜跟贊嘆。讓他感到這么多年以來的等待是值得的。讓他因為我的愛而生活得更好。這才是圣誕節(jié)的奇跡。我想圣誕老師送給了我一份禮物來解開我身上的魔咒，我不能再泥足不前，我要學(xué)會如何去愛別人了。
“愛是個奇跡，很少見。可是它不會死。”圣誕老人說，“每一年我們尋找愛的宿主，讓它繼續(xù)存活下去，今年我找到了你。你已經(jīng)擁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禮物，從此以后，快樂地生活下去吧。”
我們相擁著道別了。他在風(fēng)雪中走遠(yuǎn)。這世界很大很大，還有很多很多沒長大的、跟長不大的孩子在等待著他。他必須一個一個地去探訪，每個都不落下。即便可能有點去得遲了，但是他總會去的。他一定會去的。
圣誕快樂。我在心里說。好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給你最好的禮物，就是我的青春，跟我的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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