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微風和煦,鈺莞家院子里的海棠開的極好,鈺莞和許劍承仔細的揀著掉落的海棠花。
“劍承,今年的花比去年好,這味道也好,若是做了海棠糕也一定比去年買的好!”鈺莞一邊撿花瓣,一邊抬頭望著海棠樹。
“莞兒,等我賺夠了錢,我就蓋一所大房子,讓你住進去。”劍承拍了拍手里的泥土。
“金屋藏嬌嗎?”鈺莞過來給他撿去了肩上的花瓣。
“是明媒正娶,你做我的夫人,然后我們一起生好多好多的孩子,陪著咱們撿花瓣,做海棠糕!”劍承輕輕地晃動著鈺莞的肩膀。
鈺莞的臉紅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真是他的心上人。
一夜的大雨,打落了好多庭前的海棠。
鈺莞穿著紅色的嫁衣從夢中驚醒,流出的眼淚花了兩腮的胭脂。
母親一早就端來了一碗面條,很小心很小心的進了鈺莞的閨房。
“莞兒,馬上路家人要來接你了,從昨天開始,你一口東西沒吃,娘給你煮了碗面,加了一個荷包蛋,你把它吃了,好出門!”母親的手都在顫抖,她把面端到鈺莞面前。
鈺莞目光呆滯,抬起頭,哭了一個夢境的雙眼腫的像核桃一樣。
母親沒有注意到鈺莞的手里拿著一把剪刀。
“兒啊,你這…妝都花了,為娘重新給你化!”母親的語氣也在顫抖。
“走開!”鈺莞突然一聲大喝,嚇得母親連連后退了好幾步。
“你弄成這樣給誰看!”門外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邁著大步就進了房間。
“這是我的閨房,誰讓你進來的!”鈺莞也不客氣,直接一句回了過去,她的眼睛狠狠地盯著那個被她叫做爹的男人。
“趕快把飯吃了,重新讓你娘給你梳妝,路家是咱們霍州有名的大戶,能夠讓你做小就夠榮幸的了,別弄的跟個叫花子似的給我丟人!”男人的態度極為強橫。
母親上前來要給鈺莞梳頭,被鈺莞狠狠地給推開了,“我寧愿入娼門為妓,也不愿意嫁給那個姓路的畜生!”
“你混賬!”男人一掌拍在了鈺莞的后背上,鈺莞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濺到了對面的鏡子上。
“不知羞恥!”男人氣沖沖的就出去了,母親心疼女兒,趕快過來看。
鈺莞抬起頭,用嫁衣抹了自己的嘴唇,將手中的剪刀狠狠地戳在了桌子上。
“兒啊,是娘不好,你爹去世以后,隨便找了個男人就嫁了,誰成想他是這么個人,是娘對不住你,娘知道你心里想著那個許劍承,可他如今已經成了軍閥團長,身邊不缺女人,是不會再回來找你了,他今生都不會再吃你做的海棠糕了!聽娘的,就算娘求你了,你千萬不能尋死,娘給你跪下了,你就安安穩穩地進路家的門吧。下輩子,娘給你當牛做馬,來補所有對你的虧欠!”母親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鈺莞的衣袖上還殘留著血跡,她也不看母親一眼就起身走到了水盆旁邊,洗了臉然后回來重新描眉畫鬢,半個時辰后,一位美嬌娘重新的出現在了鏡子里面。
迎親的隊伍只有四個轎夫和一位喜娘,鈺莞的身份是路家的五姨太。
她上了花轎,娘家也沒有人來送,路上的人也是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紅蓋頭底下的鈺莞閉著眼睛。
花轎從路家的后門停下了,喜娘攙扶著鈺莞下了轎,后門出來了兩位中年女人。
“請五奶奶安,老爺說了,讓五奶奶先到房間休息,他隨后就到!”兩個中年女人,過來攙扶鈺莞,此時一匹快馬從后街口沖了過來。
鈺莞住了腳,中年女人也是不知道要發生什么事。
“告訴你們路老爺,這個女人我要了,要是不高興我等他上門!”說著就把鈺莞拉上了馬,如閃電一般駛離了路家的后門。
鈺莞什么都沒說,也沒有任何的反抗,他被那個男人摟在胸前,頭上的紅蓋頭被風吹落了。
(貳)
鈺莞像個木偶一般被男人牽著手進了一處很大的院子。
“把你身上的這身衣服換了,吃點東西,晚上我再過來!”男人撂下了這幾句話就出去了,隨后,兩個女仆人為鈺莞換下了那件帶著血的衣服。
鈺莞穿著新衣服坐在屋里,一等就是一天。夜色降臨,男人才進來。
“還好我及時到了!”男人很溫柔的看著鈺莞。
“許劍承,我被人賣了,你才回來救我!”鈺莞淡淡的說到。
他在鈺莞身邊坐了下來,拉起鈺莞的手,“你是我的青梅,我是你的竹馬。走了這么久,心里念得全是你的海棠花茶。還有跟你一起烘焙海棠糕的那個場景。”他側過臉,看著眼前的鈺莞那么可人。
屋里沒點燈,只有兩個紅燭在靜靜地燃燒。
“之前做的海棠糕和海棠花茶都被我放在家里了,等海棠花再開的時候我再給你做。”鈺莞輕聲說道。
“你的繼父真不是個東西,自己抽大煙還不起錢,就把你送給路家那個糟老頭子做小妾。”男人摟住了鈺莞的腰。
“那你當初為什么不帶著我一起離開,我那么求你,你就是不帶我走!”鈺莞用自己如同貓爪子一般的指甲死死地扣著許劍承的手腕,須臾之間,有了幾道血痕。
“我這不是來了嗎,在你落入魔窟之前,再一次牽了你的手,我就不能再松開了,我們要好好在一起。”許劍承摟著鈺莞的楊柳腰。
二日一早,鈺莞醒來就不見許劍承。
“我們團長去軍部了,請夫人先吃早餐。”仆人放下了飯食就出去了。
飯后,仆人又送進了好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一應俱全。鈺莞試了幾件旗袍,想不到幾年過去,自己的腰身尺寸,許劍承還記得那么清楚。
這處宅邸很大,還帶著一個花園,鈺莞每日在仆人的陪同下逗逗鳥,逛逛園子,侍候侍候花,日子過得輕松自在。一日復一日,很快,她就有了身孕。
許劍承聽聞此事,歡喜的不得了,每日里各種補品也是一樣不少,鈺莞摸著自己日漸隆起的肚子,心里也總算是能夠踏實下來。
那是個極為晴朗的下午,鈺莞吃了湯藥剛要睡下,門外停下了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從上面走出了一位高貴冷艷的美人,她穿著高開叉的旗袍,裹著一件絲綢披肩,踩著高跟鞋,化著時下最流行的妝,在兩個高大男人的陪同下像颶風一般進了院子。跟隨鈺莞的仆人們見了她紛紛下跪,連頭都不敢抬。
鈺莞出了花園,與這個女人四目相對。
“你就是鈺莞?”那個女人很不屑地看著她。
“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為何這么沒有禮貌的闖進我家?”鈺莞也沒有退縮。
“這可不是你家,這是我的房子。”那個女人在院子里隨意地走動,絲毫不把鈺莞放在眼里。
鈺莞不知這女人是什么來歷。
“我是許劍承明媒正娶進門的正室夫人。你住的這房子是我出嫁時我娘家給的陪嫁,如今被你這個小賤人給住了,不過住就住了吧,你有了身孕,我也不能把你怎么著,可是有幾點你可得給我聽清楚,你只能住在這里,許劍承什么時候可以過來,我說了算。你生的孩子不許姓許,還有你這輩子也別想從許劍承這里得到任何的名分,你聽見了嗎,要是做不到,你就永遠別想見到許劍承!”女人越說越狠,鈺莞聽了以后,什么都沒說。
“可惜了這么一個大美人,不過現在連一個丫頭都不如。”女人狠狠地瞪了鈺莞一眼,出了門揚長而去,留下鈺莞在空蕩蕩的院子里像一尊雕像一般木木的立在太陽底下。獨自流了幾行眼淚。
那之后足有兩個月的時間,許劍承面都沒露,鈺莞真心是急了。她從一個男仆人那里要來了煙,還差人去街上買了洋酒,不顧自己的身孕,又是抽煙,又是喝酒,家里的仆人們都嚇壞了,鈺莞深夜里不停地砸東西,惹得鄰居們也是怨聲載道。
又過了半個月,許劍承來了。
“你還記著我和孩子吶!”鈺莞衣衫不整,喝的搖搖晃晃,整張臉都是漲紅的,十幾顆煙頭被扔了一地。
許劍承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酒杯。
“莞兒,你肚子里懷著我們的孩子,這樣下去你和孩子都會沒命的!”許劍承握著鈺莞的手腕。
“這不是你的孩子,生死也和你無關,你夫人不讓你來,回去呀!”鈺莞喝了太多的酒,像一坨爛泥。
“我不該瞞著你,鈺莞,是我不好,你懷的是我們的親骨肉,你總不希望他會因為你的緣故而不能來到這個世界上吧!”許劍承怒火中燒。
“你一個大男人,自己的女人保不住,自己的骨肉都不能跟著自己的姓,你這個長官當的真是丟人!”鈺莞去推許劍承,自己卻撲倒在了地上。她捂著自己的肚子,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來,兩條腿也開始抽搐。
“我去找大夫!”許劍承打電話叫來了醫生。
“夫人連日酗酒抽煙,剛剛又跌了一跤,有些動了胎氣,好在夫人身體底子好,孩子也無大礙,我開些藥,夫人萬不要再喝酒抽煙了,孩子可是受不住的!”醫生特地叮囑了幾句。
“別叫我夫人,我不是夫人…”鈺莞的酒還沒醒,閉上眼睛就睡了。
許劍承守到半夜,看了看時間,又不舍地看看鈺莞,無奈的離開了。鈺莞早就醒了,閉著眼睛聽著許劍承離開的腳步聲,翻過身,淚水就濕了枕邊。
(叁)
二日黃昏時分,鈺莞才清醒過來,只是她的頭依然是昏沉的。
她的肚子已經不疼了,她拿起剪刀,正要向下戳,此時,肚子微微動了幾下,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著,最終她重重地把剪刀扔在了地上。
她砸了所有的酒瓶,燒了所有的煙。
海棠花再一次盛開了,鈺莞每天天不亮就會出到院子里把頭一夜掉落的海棠收進一個袋子里,然后把它們清洗干凈,再晾干,然后按照等額的份量分裝進一個個的小罐子里,然后給它們貼上標簽。
鈺莞的肚子要比其他同期孕婦的肚子要大很多,她怕人議論,終日把自己鎖在屋子里。
三個月后的一個大雨天,鈺莞在沒有溫度的臥室里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她做了母親,產婆把孩子放在襁褓里遞到了她的面前,兩個孩子的眼睛都還沒有睜開。
鈺莞渾身是汗,她顧不得自己的疼痛和疲憊緊緊地抱著兩個孩子,如果這個時候許劍承進來哪怕是不說話,只要他看一眼孩子,也不枉她懷胎十月的這一場辛苦。
懷里的孩子吃了奶安然入睡,鈺莞坐在床上,聽著淅淅瀝瀝的大雨拍打著屋檐,窗欞和臺階,每一聲都猶如利劍一般穿著她的心,她沒有等到她想要看到的人。
她的心已經冰涼了。可她還是抱著孩子每一天都望著門外,好幾個月的時間溜走了。除了空蕩蕩的石板路,什么都沒有。
這一年的冬天,霍州早早的就飄起了雪,兩個孩子還沒有斷奶,鈺莞開始為他們增添輔食,家里的食物本來就不多,鈺莞強忍著饑餓把孩子喂的飽飽的。屋子里冷,鈺莞把所有的被子都蓋在了孩子的身上,她自己的手和腳起了好幾塊凍瘡。
終于熬到了開春,孩子們開始牙牙學語。鈺莞也開始忙了起來,她扶著一個孩子走路,還要教另外一個孩子學說話。天氣暖了,她一前一后背起兩個孩子到集市上去買自己做的海棠花茶和海棠糕,好在生意不錯,給自己還有孩子們掙出了飯錢。
一日鈺莞剛剛出攤,從城外就走來了一隊人馬,他們的篳路藍縷,滿面灰塵,還有的包著浸著血的紗布,柱著破舊的拐杖,街上過往的人們對他們避之不及。
“哎呦呦,這是打了敗仗回來的,當初走的時候多么風光,如今成了這個樣子。”
“眼下,各地都在鬧兵亂,各家都在掙地盤,肥了那些當官的,可苦了這些當大頭兵的,看看,都還是孩子,死的死,殘的殘,真是作孽。”
街上的人們一言一語的議論,鈺莞哄著懷里和背上的孩子。隊伍里,一個年過三十的軍官拖著一條已經折了的腿走在隊伍最前面,他拄著一根很粗的樹枝不時回頭看看自己的士兵,一個個面黃肌瘦。口渴難耐,他看見鈺莞的攤位上有新做的點心,艱難地走到攤前。
“這位夫人,我的士兵走了好遠的路,幾天沒吃東西了,我這還有些錢,你把這些點心都賣給我吧!”那個人操著沙啞的嗓音,用沾滿灰塵的手拿出盡有的一塊銀元遞給鈺莞。
“這位軍爺,您這一塊銀元買這海棠糕可是不夠的!”鈺莞抬起頭,她看見了一張久違的又熟悉的臉。
“許劍承!”伴著鈺莞的驚訝,那個人也抬起了頭,他抹了一把臉,仔細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是他的鈺莞。
“莞兒!”兩個字,道盡了無數滄桑。
“劍承,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這樣?”鈺莞顫抖著身軀。
“此事說來話長!”許劍承一臉的無奈。
鈺莞也沒在多問,把海棠糕給那些士兵們分了吃,然后領著他們都回了家。
好在家里的房子足夠大,鈺莞把他們一一安頓好,打來了熱水給許劍承洗了澡。
他的右腿被子彈打斷了,骨頭還沒有長好,鈺莞輕輕地給他擦著身子,慢慢地揉著他的傷腿。
兩個孩子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沒有哭鬧,但是眼神中也都是恐懼。
“我們的孩子!”他溫柔地看著兩個寶寶。
“嗯!”鈺莞只是輕輕地答應了一聲。
“真好!”他一臉的幸福。
“還沒起名呢,你夫人說不讓孩子姓許。”鈺莞特意強調了一句。
“我的骨肉為什么不能姓許?”他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她。
“要是她再跟瘋了一般跑來跟我鬧,再嚇著孩子們!”鈺莞眼睛里有淚光再閃。
“她跟別的男人跑了。”說這句話時他沒有任何的不滿,眼角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惋惜。
“那這房子?”鈺莞擔心。
“這房子本來就是我的,你們安心住!”許劍承握著鈺莞的手。
“那你好好養傷吧!”鈺莞端著水就出去了。
換了新衣服的許劍承坐在床上,他想親親孩子,可是兩個孩子不敢靠近他。
鈺莞回來就把孩子放在了另外一張床上,慢慢地哄他們睡覺。她做好了熱乎的飯菜端到了他的面前。
“吃吧,我去給你請大夫!”鈺莞換了一身衣服就出門去了。
醫生看過之后,低聲和鈺莞說了幾句話。
“你們兩個,跪下叫爹!”鈺莞把兩個孩子拉到了他的跟前。
兩個孩子聽話的跪了下來,喊了一聲爹。
許劍承哭了,他抱起兩個孩子怎么親都親不夠。
從那天起,鈺莞早出晚歸,一個人在外面忙,他就在家教孩子們讀書識字。
鈺莞每隔三天就拎著藥回來,用熱毛巾敷在他的傷腿上,然后再把藥搗成泥狀涂在他的腿上,不停地給他做著按摩。
這般如此,鈺莞堅持了一年。
這天晚上,鈺莞給他按了腿,他一把抓住她的手。
“這么漂亮的手如今都起了這么厚的繭子,我這腿好不了了,別再浪費時間和錢了,用這錢給自己添幾件漂亮衣服,讓自己吃些好的!”
“如今我做的海棠花茶和海棠糕賣的特別好,也有了新品,家里的錢足夠用了,不缺給你看腿的錢。我天天要去買貨,穿的太好了,會引起麻煩,你好好在家歇著,大夫說了,你的腿是可以治好的,我要讓你像正常人那樣重新走路。!”鈺莞說的很決絕。
一旁的許劍承再一次淚如泉涌。
(肆)
又過了一年,鈺莞在霍州有了自己的鋪面,鈺莞依舊是早出晚歸,每天都給他按腿。
孩子們也長大了許多,他們喊著爹滿院子的跑。
“娘,娘,娘!”兩個孩子手拉著手跑到店鋪里大聲喊著鈺莞。
“怎么了?”鈺莞趕忙出來。
“娘,爹的腿能走路了,爹能走路了!”孩子們稚嫩的聲音擊打著鈺莞的心。
鈺莞領著兩個孩子要想回家,剛邁出大門就看見許劍承沒有拄拐,踉踉蹌蹌的朝自己和孩子走過來,他滿頭大汗,衣服也濕了一大片。
他一步一步地走過來,盡管艱難,他也沒有停下,過往的路人無不看著他是怎樣拖著沒有完全康復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她們面前的。
“莞兒,這是給你的!”他雙手遞上一支海棠發簪,上面還沾著他的汗水。
“謝謝!”鈺莞想要去接發簪,許劍承直接給她把發簪插在了頭發上。
“娘真好看,娘真好看!”孩子們拍著小手大聲的叫著。
鈺莞笑了,許劍承拉著鈺莞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家。
那年冬天過后的春天,許劍承的腿不再跛了,走起路來和常人無異。只是鈺莞的十根手指上的指紋都被磨平了。
一個清晨,他接到了一封電報。
“又要打仗了,我的老長官要我領著我的兵去投奔他。”他一手拿著電報,一手握著海棠花茶。
“那你去吧,我和孩子在家等你。”鈺莞只有一句話。
“跟我一起走,做我的隨軍夫人!”許劍承回過頭。
“隨軍夫人?”鈺莞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我知道前線很危險,我把你和孩子扔下的時間太久了,跟著我,我還能天天看著你們。放心,我能保護好你和孩子們。”許劍承搭著鈺莞的雙肩。
夜里,鈺莞就開始收拾東西,兩個孩子也不敢高聲說話,陪著媽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許劍承叫來了車,安頓好他們母子三人就一起跟著離開了。
前線戰火紛飛,許劍承一走就是幾天不回家。鈺莞知道又是聚少離多,她很少和外界接觸,只是安安靜靜的在家帶著孩子,把一應家務打理的井井有條。
一日上午,鈺莞在和許劍承通電話,幾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軍官夫人過來叫她一起打牌,她本能的回絕了她們,她說她自己牌技不佳。
“去和她們一起玩吧,幾日來辛苦了!你男人如今有錢,你就是把房子輸了,你男人也能再給你買一套。”許劍承在電話里溫柔地對鈺莞說到。
鈺莞比那幾位夫人要年輕的多,身材也是要什么有什么,幾局下來,倒是鈺莞贏了不少的錢。
“哎呦呦,咱們這位鈺莞妹妹真真是個高手,這一盞茶的功夫,就贏了這么多,手氣真好!”一位夫人故意用著那嬌滴滴的聲音說著話。
“妹妹漂亮,身段又好,連老天都向著,怎么了,不服氣啊!”又一位夫人撇著眼睛。
“人是真漂亮,只可惜這雙手弄的跟個老太太似的,糙的這么厲害!”另外一位抬起鈺莞的手故意的搓了搓。
“你知道什么,許長官的腿有傷,就是鈺莞妹妹用自己的嫩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給按摩治好的。人家夫妻情深,你家老爺們要是受了傷,你能做到嗎?”剛才撇著眼睛的那位夫人又說了一句。
“夫妻!”第一位夫人頓了一下,“鈺莞,我記著你不是隨軍夫人嗎?”她又故意問了一句。
“隨軍夫人也是夫人!”鈺莞很小聲的說了一句。
“那可不是,隨軍夫人說是夫人,實際上就是一個既可以照顧生活,又可以陪寢的侍妾,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沒什么名分的!”第二位說話的夫人朝著其余兩位擠了擠眼睛。
“侍妾!”鈺莞像是被通了電一般,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你說什么呢,快點洗牌,我要贏回來!”那位夫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鈺莞起身,哭著就跑回了家。
一連幾天,鈺莞都吃不下飯,眼見著是消瘦了不少。
許劍承打了勝仗,滿面風塵的回到了家。
“莞兒,這是從敵軍那里繳獲來的藥膏,你的手和腳有凍瘡,這個很管用的,天氣越來越冷了,涂上這個,到了冬天瘡病就不會復發了,而且,它還可以滋潤皮膚,這樣你的手看起來就不會那么粗糙了!”許劍承抻過鈺莞的雙手。
此時的鈺莞,目光游離,沒有神氣,像木偶一樣被許劍承握在手里。
“這手這么涼,那調養的湯藥還得繼續吃。這仗打完了,也能得出空來了,城里有位老中醫,醫術很好,明天我就帶你去看大夫。”鈺莞心里堵著氣,許劍承說的話她也沒有聽進去。
剛剛打完仗,城里的店鋪的生意也很是蕭條。從醫館里出來,許劍承領著鈺莞去了裁縫鋪量了新衣服。
過了五日,新衣服送到了家里,許劍承親自給鈺莞穿上了,這是一件特別漂亮的大紅色鳳穿牡丹旗袍,盡顯鈺莞的好身材。兩個孩子像看著仙女一樣看著自己的漂亮媽媽。
“莞兒,跟我來!”許劍承拉起鈺莞的手出了門,來到一處新的宅邸,紅綢高掛,喜字耀眼。園子里栽種了兩顆海棠樹,那些花瓣迎風飛舞,像極了一幅畫。
鈺莞心里想著海棠花期已經過了,這花是哪里來的,走近了一看,是許劍承讓人連夜把海棠花瓣粘在了樹上。
“莞兒,這是我給你的婚禮,這些年我在外征戰,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今天在我們的孩子的見證下,我正式娶你為妻,今后的日子或許不會安穩,但是,我會盡力給你和孩子好的生活。”許劍承把一枚戒指鄭重的戴在了鈺莞的手上。
鈺莞本以為自己會流淚,可此時,卻沒有一滴眼淚,也許是在等待的過程中已經熬干了眼淚,她的心很平靜,過去的一幕幕此時也沒有像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一瀉千里的涌向心頭。未來的日子也沒有在她的心里勾勒多少美好。
戴在鈺莞手上的那枚戒指許劍承早就買好了,他的心里也籌劃好了婚禮,只是戰事吃緊,一次次地給耽擱了。
安穩也只是暫時的,他們婚后沒多久,又爆發了新的戰爭。此時,鈺莞的腹中一個新生命正在慢慢地孕育。
許劍承為保他們母子四人的平安,派人把她們送到后方,鈺莞安頓好兄妹兩個,獨自又悄悄地回到了前線,在一個隱約能聽到火炮聲的夜晚出現在了他所在的指揮部門口。
“莞兒,不是已經去后方了嗎,怎么又來了,這里多危險?”許劍承大怒。
“我不想讓孩子成為遺腹子!”鈺莞目光堅毅,仿佛一座大山般不可動搖。
許劍承拉起鈺莞的手,久久不語。
鏖戰的日子不好過,許劍承身先士卒領著手下的士兵朝著如同潮水一般的敵人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沖鋒,每一次,他的部下都是傷亡慘重,每一次,他都能從死亡的邊緣撿回一條命,許劍承心里想著,自己能活著,完全是因為鈺莞和她腹中之子在保佑他。
三個月后,這場拉鋸般的戰爭暫時告一段落,許劍承所在的部隊幾乎被打光了,老長官給他重新補充了兵源,又給了他好多新式的武器裝備,他因戰功卓著也被連升了好幾級,鈺莞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長官太太。珍饈美饌,綾羅綢緞,每一樣都是最好的,那這些個曾經議論過她的女人們見了她也不敢再高聲說話。
每一次重要的場合,她總是會緊緊的抓住他的胳膊,目光從來都不曾離開過他。跳舞的時候也是緊緊地貼著他的胸口,不想抬頭被滿屋子的燈光刺著眼睛,也不想和那些他不認識的人有任何的目光交流。
許劍承則是一臉溫柔地看著懷里的嬌妻,抱著她就像是抱著全世界。
鈺莞的肚子越來越大,許劍承領著她來到了駐地山中的一處香火很旺的寺廟。他虔誠的給菩薩上了香,雙手合十跪下祈禱。
“請菩薩保佑,這場戰爭早日結束,保佑我愛妻腹中之子能夠平安降生,保佑我們的另外兩個孩子健康成長!”許劍承虔誠的磕了頭。
一旁的鈺莞看著許劍承。他們出了大殿,鈺莞在園內的大槐樹上系了三根祈求平安的紅綢帶,一根給肚子里的孩子,一根給自己一雙兒女,一根給許劍承。
下山的時候,許劍承慢慢地扶著鈺莞,連日來的辛苦,加上剛才跪了一陣,他腿上的舊疾又犯了,走的時間久了,也是鉆心的疼。
“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傷的?”鈺莞一手扶著自己的腰,一手搭著許劍承的手。
“我當初本該回到霍州去接你成親,無奈我在軍中無官無品,你那個繼父又是個極為勢力的人,靠著正常的途徑很難有出頭之日。那個時候我一個長官的女兒喜歡我,于是我就攀上了這個高枝。婚后我想把你接回家里來,讓你少受一些苦,可是我那惡毒的前妻就是不許,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她會跑到你那去。后來戰爭爆發,她也跟著別的男人跑了,走之前把家里的房產也賣了,還想要把霍州的房子也一同賣了,我不同意,這是你和孩子唯一的住處,如果沒了,你們可怎么活。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了她只求她把房子留下,她說這錢不夠,她讓我用腿來換房子,于是我就答應了。”許劍承輕描淡寫把往事說了一遍。
鈺莞萬萬沒有想到,許劍承的腿竟然是這樣傷的。
她承認自從許劍承再一次的出現在她的生命里時,她對他生出了些許厭惡,給他治腿,不顧一切跑到他身邊,是為了能讓孩子們有個健全的父親,讓肚子里那個還沒有出世的孩子能夠睜開眼睛就能看見自己活著的爹。
她也承認,她對許劍承還堵著氣,可此時,這氣竟消了大半。
“我的腿剛受傷,戰火就燒了起來。我又匆匆的領兵上了戰場,環境惡劣,我的腿一直沒好,為了不被截肢,我找了一位很好的老中醫給我治腿,好在是在冬天,沒有大面積的潰爛。撐到了我再一次回到霍州遇見你。”說話間夫妻二人已經下了山。
“我累了,想回家!”聽了這一番話的鈺莞只說了一句。
“好,咱們回家!”許劍承扶著鈺莞上了車。
(伍)
兩個月后,鈺莞臨盆,許劍承推掉了所有的事物,待在產房里不走。
鈺莞滿身是汗,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
“我馬上要生了,你還在這做什么,你快出去,沒有男人待在產房里的道理。”雖然這是二次生產,沒有了頭胎的緊張和無措,但是她的肚子依然在翻江倒海。
“莞兒,你生兒子和閨女的時候我不在身邊,如今我們馬上又要有孩子了,讓我陪著你!”許劍承握著鈺莞的手。
鈺莞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她攥緊了許劍承的手,許劍承把鈺莞的頭墊在自己懷里,瞬間,他的胸膛就被汗水浸濕了。
“莞兒別怕,我在,別怕!”許劍承抱著鈺莞。
半個小時后,孩子順利出生。
“莞兒,你看,這是咱們的女兒,又白又漂亮,多像你!”許劍承把著孩子抱到了鈺莞面前。
鈺莞滿頭大汗看著還沒有睜開眼睛的女兒,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臉,就昏了過去。
許劍承嚇得魂都沒了,后來醫生說,鈺莞因為生孩子太累了,只是睡著了。許劍承這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的日子,許劍承一直在家陪著鈺莞和孩子,孩子滿百天的宴會上,許劍承把鈺莞親手做的海棠糕和海棠花茶分享給了到來的每一位賓客,賓客祝賀著千金,也對鈺莞的手藝交口稱贊,許劍承抱著孩子,心里特別高興。
海棠花又開了,他們的第三個孩子會說話也會走路了,孩子們幫著鈺莞一起拾撿海棠花,鈺莞精心的挑著花瓣,她縫了一個香囊,把一些最好的花瓣裝了進去,又裝了一塊香膏,然后悄悄地把它放在了許劍承的枕頭底下。
之后的每一夜,許劍承枕著海棠花香,握著鈺莞的手安然入眠,總是能聽到他喊著,“莞兒,別走!”
萬惡的戰爭終于結束了。
“這是新的任命書,你又要當大官了!”鈺莞給許劍承整理著軍裝。
“十幾年了,我也夠了,莞兒,咱們回家!”許劍承盯著那紙任命書,除了厭煩,就是不屑。
許劍承不顧老長官的幾番挽留,抱著孩子,帶著鈺莞回到了霍州的那所大房子里,跟著鈺莞一起經營起了那間曾經的鋪子。
每日里過來采買的人絡繹不絕,海棠糕和海棠花茶依然是搶手貨,日子越過越好,許劍承枕下的香囊里一直裝的都是最新的花瓣。
“莞兒,我們海棠花還沒有名字呢,你說叫什么好?”許劍承問道。
“我也不知,不如夫君給起一個名字吧。”鈺莞嫌自己讀書少。
“就叫莞傾承如何?”許劍承遞給了鈺莞一塊海棠糕。
“莞傾承,聽著哪像吃的名字。”鈺莞把糕點放進了嘴里。
“鈺莞傾承,我的心只屬于你。”許劍承給鈺莞擦了嘴。
“你這做海棠糕的手藝還是那么沒長進。”鈺莞放下了這剛從爐子里拿出的糕點。
“有夫人在,我的手藝還是可以有長進的。”許劍承微微一笑。
鈺莞也笑了,把剩下的半塊海棠糕全都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