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帶實習,我都回云南,一起過火把節,重溫兒時的味道和記憶。
第一次帶實習,在我的村子,二十多人,住在一戶人家的大房子中,請村里辦酒席時的廚師給我們做飯,四菜一湯,保證一個葷菜,一個涼菜。
大理的菜偏辣,偏酸,學生多從廣東福建來,不能吃辣。第一天天沒亮,我去火車站接學生,帶大家到大理古城吃米線,辣哭了大廣東人民。
心有余悸,大家在房東家都吃得很秀氣,每人一小碗飯,菜剩很多。做飯的大媽很急,廚藝得不到大廣東人民的肯定:
“是不是你們不喜歡我做的菜?”她多次問我,很沮喪,當廚師二十多年了,沒發生這種事。
我得想辦法才行。每頓飯,我都起身在各桌檢查一下,叮囑大家多吃點:
“剩菜太多的話,大媽會越做越少,心情也不好,會影響味道”
等大家慢慢進入田野節奏,每天在附近七八個村子暴走兩三萬步,走家串戶,觀察訪談。碰上儀式,還跟著人們到處奔走,馬不停蹄。
運動量大了,食量也慢慢增加,從一碗到三碗,不知不覺。
菜的種類和式樣也逐漸變化:涼拌米線,火燒茄子,涼拌豌豆粉,炸乳扇,水煮洱海魚,老奶洋芋,洋芋燜飯...
學生還經常在鄰村農貿市場小攤前自行喂養:燒餌塊,豌豆粉...出門,回來,都繞路經過那。
每天吃飯,我總坐涼拌米線前,邊吃邊回憶童年。
火燒茄子,去皮,手撕成細條,拌上醋和辣子,在飯碗里蘸點飯一起入口,明明舌頭嘗到酸味,茄子中和了酸,嘴里竟若有若無地帶點甜:
“茄子還能這么吃,我一定要學!”吃貨很快去跟大媽問秘訣了。
豌豆粉和乳扇是大理的特產。豌豆粉要用果酸,檸檬最好,酸味游走飄溢,回味無窮。醋味太沉,會壓住豌豆粉。
組上有山西同學,說果醋沒味道,山西老陳醋才夠味,不僅有香味,還可品出綿、甜、鮮等各種味道。
“醋不就酸的,還有香味?”我大西南人民滿臉不信。
她很受傷,開學就給我們帶了正宗山西老陳醋嘗:
“嗯,酸的,很酸!”我一副很會喝的樣子。
她要崩潰了,那是愛吃醋的山西人的摯愛!于是,老陳醋的口味,成了她碩士論文的選題:
“一定要讓你們明白山西老陳醋的獨特之處!”
她是我的第一個碩士生,從此給同門帶來濃濃的醋味。
回到大理飯桌。乳扇,油炸和燒烤都可以。乳扇是大理的奶酪,云南十八怪的“牛奶做成粑粑賣”,狀如折扇,故名。烤乳扇呈金黃色,酥脆香甜。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生吃新鮮乳扇,”我每次都強調。一條條撕著,慢慢咀嚼。乳扇在嘴里,濃香滿口;咽下后,口中絲絲屢屢奶味,綿綿不絕。
洋芋,是云南人民的最愛,隨處可見:爆炒洋芋絲,油炸洋芋絲,洋芋餅,洋芋螃蟹,洋芋泥,洋芋悶飯,洋芋條燉魚,牛肉洋芋湯...
最好吃的還是油炸洋芋條。大理古城,洱海邊,到處是小攤,生意很好。
一同帶隊的余老師第一次來大理,我請他在洱海碼頭吃了一碗炸洋芋條,隆重推薦:“大理特色,童年記憶。”
確是童年記憶:海邊,沙灘,烤洋芋,燈籠辣... 雖然沙灘已不見了,變成各種碼頭,被環海西路環繞。
田野中我去了一趟北京,恰好院領導來看望我們田野組。余老師帶他們到碼頭吃炸洋芋條:
“大理特色,當地土著請我吃過 ...”
一不小心,我搞得自己身上濃濃的土著味四處彌漫。
慢慢地,所有同學都吃到炸洋芋了,都喜歡。
誰想大媽知道后,很嫌棄:
“那種攤子上的有什么好吃的,靠各種醬調味。我給你們做!”
她做了一大盆,洋芋削得很細,一條條靜靜地躺在盆里,微泛金黃,剛從油鍋出來,熱氣蒸騰。
大伙一窩蜂圍上來,沸騰得炸開了鍋:“好好看的炸洋芋,一定很好吃!”
我抓好牙簽,正要開吃,電話響了,好像是很重要的人打的,在洋芋旁邊聽不清,也不想聽,只好下樓去接,走前吼了一聲:
“要留好我的!”
心急火燎接完電話,沖上樓來。還好,學生聽見了我的吼聲,主動端著盆迎上來:
“老師,給你留的!”
我開心地接過,看一眼,笑容凝住—— 里面剩一兩根被牙簽戳碎的洋芋條!
他們爆笑開了。
捧著空盆,我滿懷憂傷,拍個照留戀,幻想是自己吃光了那盆。